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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亲眼看见那个八岁的小男孩中了一枪。子弹穿过头部,留在一棵古老榕树的庞大躯干上。昏迷几天几夜之后,小男孩突然苏醒过来,坐在病床上一直念念有词,用低沉苍老的声音,向人们述说自己前世的事情。在场的人惊恐不已,不知道这是转世轮廻还是鬼魂附身。只有预言者宁静地倾听着,面带慈祥的微笑,跟三十年后他讲述小男孩的来世的那种笑容没有分别。在场的人好象是这样听小男孩说起自己的前世的:
六岁那年,在爷爷的婚宴上,一股比母亲的乳香更亲切更温暖的芬芳穿透了我的灵魂。刹那间,混混沌沌的心智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就象一部崭新的照相机开启了密封的镜头。
循着香气的方向望去,我看见了穿着红色旗袍的唐娜。她笑吟吟地走过来,把我抱在怀里。旗袍上绣了一朵灿烂的牡丹。香气就是从牡丹花下的胸部洋溢出来的。我沉醉在香气里,仿佛空气中飘满了五颜六色的糖果。
“快叫她奶奶,”突然,爷爷的脸庞闪现在唐娜身后,让我想到一只在充满青春气息的蜘蛛网上挣扎的苍蝇。
“你是小镇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奶奶,”爷爷亲热地朝她屁股上拍了一下,然后又用那只手拍拍我的脸蛋。唐娜笑了笑,亲了我一口。
这时,我快乐得把一泡尿撒到了她身上。顿时,空气中弥漫一股纯净的尿香。爷爷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持续了三天三夜,仿佛是婚宴上一道必不可少的美味佳肴。
爷爷命令全镇的人都来参加他的婚宴,只要送他一句“新婚快乐”或者“唐娜真漂亮”诸如此类的祝福就可以免费大吃大喝三天三夜。
“谁要是不来,谁就是要谋反,”爷爷在每张请柬上注明了这句话。惟独这一次,爷爷的军阀作派得到了全镇人的好感和认同,似乎淡忘了他以前独断专行、霸气凌人的种种劣迹。
三天三夜过去了,空气里始终飘散着美酒佳肴的气味,花和尿的芳香。至少有一半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人们脸上堆满了幸福的笑意,说话悦耳动听,走起路来轻飘飘的,就象刚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整个小镇似乎退化到了最纯真的原始状态。
婚宴的第一天,我父亲就已经喝得不省人事。他满怀愤怒、愧疚和屈辱的心情,一连喝了九斤白酒。他傻乎乎地笑个不停,然后又呕吐不止,把胆液都呕出来了。他想用这种近乎自杀的方式让一向疼爱他的爷爷愧疚自责。
他坚决反对爷爷娶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姑娘,多次跟爷爷争吵不休。十几天前,我父亲竟然指着爷爷的眼睛吼道:“你一生中犯过两次不可饶恕的错误,第一次你失去了你的妻子,第二次你将失去你的儿子。”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跟我说话,”爷爷从腰间掏出手枪,眼睛充满了愤怒,仿佛是一触即发的枪口。我父亲仍然直视他的眼睛,没有半点畏惧。
爷爷用手枪在我父亲面前划了个圆圈,脸上挤眉弄眼做出一种滑稽动作,把手枪插进了枪套。他拍拍父亲的肩膀,玩笑着说道:“你失去了一个母亲,我可以马上给你找了两个母亲回来。要是再失去你,我得再等上二三十年,才能得到一个象你一样的儿子。”
说完,他径直走进书房,一字一句地斟酌起那些请柬来。片刻之后,父亲又冲进书房大吵大闹起来。
突然,一声枪响结束了喧闹,书房里变得寂静如水。我母亲尖叫着跑了过去。她刚刚推开门,父亲就一言不发地走了出来。
书房迷漫着一股火药味。手枪躺在地上,是嚎啕大哭后静静入睡的婴儿。爷爷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他慢慢站起来,指着椅子上的弹孔,对母亲说道:“要不是他跑得快,这个洞就在他屁股上了。”
望着他冷漠的眼睛,母亲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跑出去了。爷爷若有所思地抚摸被子弹穿透的椅子,又慢慢坐了上去。高大魁梧的爷爷在夕阳的余辉里显得非常单薄。他的生命成了黄昏最准确的注释。
“我要把这张椅子做成非常特别的纪念品放在厕所里,”爷爷自言自语地说,“明天全镇的人都要骂我是冷血动物了,一个色迷迷的冷血动物。”
果然,第二天整个小镇都在谈论枪击事件。出乎意料的是,那些红色的请柬很快就稀释了人们的责骂和诅咒。
几天之后父亲回来了,一直蜷缩在自己的屋子里,似乎提前进入了冬眠季节。没有人知道那些天他躲到哪里去了。
爷爷也没有再来跟我父亲纠缠,似乎没有发生过任何事。他只是亲手把椅子上的弹孔挖成一个大洞,做成坐便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