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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提醒赵先生的。你在船上——”孙小姐省悟多说了半句
话,涨红脸,那句话也遭到了腰斩。
鸿渐猛记得船上的谈话,果然这女孩全听在耳朵里了,看她那样子,
自己也窘起来。害羞脸红跟打呵欠或口吃一样,有传染性,情况粘滞,仿佛
像穿橡皮鞋走泥淖,踏不下而又拔不出。忙支吾开顽笑说:“好了,好了。
你回家的旅费有了。还是趁早回家罢,这儿没有意思。”孙小姐小孩子般颦
眉撅嘴道:“我真想回家!我天天想家,我给爸爸写信也说我想家。
到明年暑假那时候太远了,我想着就心焦。”“第一次出门总是这样的,
过几时就好了。你跟你们那位系主任谈过没有。”“怕死我了!刘先生要我教
一组英文,我真不会教呀!刘先生说四组英文应当同时间上课的,系里连他
只有三个先生,非我担任一组不可。我真不知道怎样教法,学生个个比我高
大,看上去全凶得很。”“教教就会了。我也从来没教过书。我想程度不会好,
你用心准备一下,教起来绰绰有余。”“我教的一组是入学考英文成绩最糟的
一组,可是,方先生,你不知道我自己多少糟,我想到这儿来好好用一两年
功。有外国人不让她教,到要我去丢脸!”“这儿有什么外国人呀?”“方先
生不知道么?历史系主任韩先生的太太,我也没有见过,听范小姐说,瘦得
全身是骨头,难看得很。有人说她是白俄,有人说她是这次奥国归并德国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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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流亡出来的犹太人,她丈夫说她是美国人。韩先生要她在外国语文系当教
授,刘先生不答应,说她没有资格,英文都不会讲,教德文教俄文现在用不
着。韩先生生了气,骂刘先生自己没有资格,不会讲英文,编了几本中学教
科书,在外国暑期学校里混了张证书,算什么东西——话真不好听,总算高
先生劝开了,韩先生在闹辞职呢。”“怪不得前天校长请客他没有来。咦!你
本领真大,你这许多消息,什么地方听来的?”孙小姐笑道:“范小姐告诉
我的。这学校像个大家庭,除非你住在校外,什么秘密都保不住,并且口舌
多得很。昨天刘先生的妹妹从桂林来了,听说是历史系毕业的。大家都说,
刘先生跟韩先生可以讲和了,把一个历史系的助教换一个外文系的教授。”
鸿渐掉文道:“妹妹之于夫人,亲疏不同;助教之于教授,尊卑不敌。我做
了你们的刘先生,决不肯吃这个亏的。”说着,辛楣进来了,说:“好了,那
批人送走了——孙小姐,我不知道你不会就去的。”你说这句话全无意思的,
可是孙小姐脸红。鸿渐忙把韩太太这些事告诉他,还说:“怎么学校里还有
这许多政治暗斗?倒不如进官场爽气。”辛楣宣扬教义似的说:“有群众生活
的地方全有政治。”孙小姐坐一会去了。辛楣道:“我写信给她父亲,声明把
保护人的责任移交给你,好不好?”鸿渐道:“我看这题目已经像教国文的
老师所谓 ‘做死’了,没有话可以说了,你换个题目来开顽笑,行不行?”
辛楣笑他扯淡。
上课一个多星期,鸿渐跟同住一廊的几个同事渐渐熟了。历史系的陆
子潇曾作敦交睦邻的拜访,所以一天下午鸿渐去回看他。陆子潇这人刻意修
饰,头发又油又光,深为帽子埋没,与之不共戴天,深冬也光着顶。鼻子短
而阔,仿佛原有笔直下来的趋势,给人迎鼻孔打了一拳,阻止前进,这鼻子
后退不迭,向两傍横溢。因为没结婚,他对自己年龄的态度,不免落后在时
代的后面;最初他还肯说外国算法的十足岁数,年复一年,他偷偷买了一本
翻译的LifeBeginsatForty,对人家干脆不说年龄,不讲
生肖,只说:“小得很呢!还是小弟弟呢!”同时表现小弟弟该有的活泼和顽
皮。他讲话时喜欢窃窃私语,仿佛句句是军事机密。当然军事机密他也知道
的,他不是有亲戚在行政院,有朋友在外交部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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