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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4)
波阿斯从来没让我看过他儿子小时候的照片。在他办公室墙上挂着的那张照片里,他儿子坐在军用吉普车里,护目镜推到前额上,鬈发闪着金光,眼神中流露出成年人的沧桑,嘴边却挂着大男孩那种稚气未脱的微笑。但是绝不能被这种男孩般的微笑蒙蔽,军官的徽章赋予他一种强悍的魅力,冲锋枪那黑洞洞的枪管也是一种令人生畏的符号。他的模样就这样被镶在父亲墙上的相框里,完美无缺,似乎生来如此,以后也不会有丝毫改变。与此相反,我那些表兄弟们则在来往的一封封书信间、一张张照片里逐渐长大。我最喜欢的那个叫希萨姆,数他年纪最小。他先是摇篮里胖乎乎肥嘟嘟的婴儿,然后变成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孩子。由于妈妈总是热情地吻上去,这些照片如今都已模糊不清了。希萨姆哭的时候我听不到;他从外面玩耍归来,我也闻不到他身上的汗味儿;他发烧的时候,我也听不到他的呻吟声;当然我也听不到他快乐的笑声。我看到的只有他在相机镜头前略显僵硬的笑容和眼睛。玛丽和我在海法长大,周围没有表兄的陪伴。在这个国家,我们几乎没有什么亲戚,除了在西加利利地区几个村落里还散居着伯母的家人,不过我们不是值得他们骄傲的家族支系,他们很少前来登门拜访。无论是节假日还是家族庆典,我们和他们都很少见面。妈妈则从未错过任何一场葬礼,因为出席那种场合是不需要请柬的。
我放下办公桌上的文书工作,抬头望去。波阿斯已经回他的办公室去了,阿迪娜则戴起了墨镜。雪莉喃喃道:“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朝雪莉点了点头。虽然她看上去是个文文静静、惹人喜爱的姑娘,但是她叛逆的性格里却包含着些许刚烈坚毅的特质。她父亲是位著名的妇产科医生,她完全不需要为了挣钱糊口而来这个旅行社工作。她曾和一个摩洛哥男人交往,结果遭到父母反对。为了支持那个人完成学业,她从大学里辍学,离开了家。然而这时,她却不再爱那个人了,或者说,她从来就没有真心爱过他。她容貌姣好,打电话给她的不只有顾客,还有仰慕者,她也并没有严词拒绝所有的人。她常提到“我的摩洛哥人”,就像专为比赛培育良种马的专家。“他可是大有前途呢,会以优异成绩获得博士学位。他有头脑,可不像我家那些糊涂人。”她说的“糊涂人”是指给她买车、帮她付房租、在她冰箱里塞满美食的父母,他们似乎并不介意女儿资助那个摩洛哥人的学业。夫妇俩耐心等待着女儿恢复理智,还得保证她别因自己干的傻事儿而受苦。
一天,我听到雪莉在和一个仰慕者通电话,一次愉快的交谈,结束时还像咕咕叫的鸽子般讲着甜言蜜语。于是我鼓起勇气,问起那个摩洛哥人的近况:“他还住在你那里?”
“为什么不呢?他的房间有门,我的房间也有门。只听自己想听的,又不用看见那些让你烦心的。”
“就算这样……”
“你是指他的自尊心吗?在科亚特-希莫尼,他们九个孩子一起住在穷村子里,还有个瘫痪在床的父亲,从来都没闻过地的味儿。他爸爸唯一一次下地就是跟他妈妈一起去社会福利局。在那儿,你就清楚所谓的自尊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了。”
“*男人就不会这么做。”
“你们*人肯定是脑子有毛病。”她回道,那种不屑的神情和她父母提起她那摩洛哥情人时一般无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瓦地的小号》 第三章(5)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我希望从雪莉和玛丽那里了解更多,好弄明白自己与巴赫吉之间为什么一切都完了。可是有时候我觉得,就算弄清楚了又有何益。人生到了某个阶段,再学开车或学在大海里游泳,为时已晚,能做的只有接受事实,顺其自然。
今天旅行社关门稍稍晚了点。我想尽快回家,可是这次阿迪娜没有提出开车送我。我拿起塞满了梨而变得沉甸甸的提包,步行到雅法路,接着拐进斜坡上的小巷。我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放慢了脚步,这时才开始纳闷自己为什么这么急着赶回家去。甚至连玛丽的相亲都没有激起我的好奇。这事肯定不会有什么结果。活鱼不会自己跳进煎锅里。
我在一家杂货店门口停住了脚步,突然想到,虽然我如今习惯了撒点小谎,自欺欺人的本事却不太高明。其实,我清楚自己为何着急回家。如果能为那个原因骄傲,我也该为这份激动而骄傲才对。过去几年中,值得我骄傲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这么急着赶路,其实是为了那个还未谋面的犹太侏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