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媒钱和猪头肉①幸好都已经由她父母支付过了,不然,她恐怕连这么重要的事也会忘记的。
钟大娘很不乐意,嘀咕了几声,没再管他们,出了院子,直接上了望鼓楼。
这大概是何家坡从古至今最为简陋的婚礼。那时候再穷的人家,男方至少也要杀一只兔子招待客人,新娘临行前,也要在娘家杀一只鸡款待亲朋好友,可许莲下堂,只是她从未谋面的杨光武一个人来,把她和两个娃娃带走了事。
没有人为她送行,她母亲本说来的,被许莲和她父亲拦住了。
许莲领着杨光武,先到何兴能和张氏新崭崭的石坟前磕了头,又绕道去了堰塘边。堰塘边是一座土坟,何地睡在那里。许莲拉着两个孩子,扑倒在坟头上痛哭。她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地说些惨恻的诀别之言。从许莲的话语里,杨光武知道这里埋着她的男人。他不动声色,静候着许莲。从见到杨光武的第一眼,许莲就预感到自己将来的命运。此人生得豹眼环睛,留几根黄黄的山羊胡,脸瘦恰恰的,几乎连眼睛鼻子也装不下,因此嘴小如豆,双手却细长如猿臂。再看他那一身穿着,皱皱巴巴的衣裤,虽没补巴,却脓里脓气,远不是钟大娘所夸耀的富有。许莲在给父母亲磕头的时候,她以为杨光武也会跪下去,可杨光武眼向别处,一副与己无关的架势——这就是钟大娘说的“实诚”。
许莲在丈夫的坟头上哭了半个时辰,才拉着两个孩子,跟着杨光武上路。
一百多里路程,其艰辛不言而喻。从何家坡下山,沿河走七八十里,路虽较为平缓,但多为沙地,走一步让半步,除却沙地,就是石骨子地,薄薄的布鞋踩上去,脚硌得发麻,稍不留心,还会崴脚,有一段路,全从芦苇丛经过,锋利的叶片,把脸和手都划出了血口子。走完了平地,又上山。这里的森林很大,比何家坡的森林古老原始得多,一条影影绰绰的小道上,铺满了腐叶,走起来打滑。我奶奶许莲的脚缠过,缠得虽不甚仔细,但哪里受得住这遥遥路程的奔波?何况她还要照顾两个孩子。摔了跤也好,走不动也罢,杨光武决不会帮带一下孩子,只要许莲坐下来,他就立即到几丈远的地方,迫不及待地摸出烟来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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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百年 二十四(1)
对这件事,我曾问我父亲何大:杨光武既然是那般模样,奶奶为啥不带着你们返回何家坡?父亲说,一百里路,他们走了两天,中途在一个傍河的幺店子里歇下了。杨光武要来跟他们住在一起,被许莲呵斥而出,杨光武只好到另一间屋住了。杨光武一离开,何二首先说,他要回何家坡。声音细细的,显然,他害怕那个鬼一样的男人。接着,何大也要回何家坡。许莲不住地点头,哽咽得脖子上暴凸出淡蓝色的血管。可次日一早,她又带着孩子跟杨光武出发了。只要杨光武一出现,不管多么想回去,何大何二也不敢吱声。
我奶奶为什么要跟杨光武走,父亲解不清,据我分析,有两个原因,其一,我奶奶是要面子的人,一个女人家,下堂就已经丢尽了脸,何况那情形哪里是嫁,完全像私奔,私奔到中途,又返回去,她就真的只有往地缝里钻了;其二,我奶奶已有了必死的决心,但她要获得一种名分,托付两个孩子。
这第二点我认为是最重要的,因为许莲一跨进杨家门槛,便企图立即振作精神,作一个贤妻良母,讨得杨光武的欢心。比如她看见杨光武父母的遗像挂在堂屋里,就带领儿子,三人一起跪下去,为死去的老人磕了四个响头。杨光武儿子的小名不是叫豺狗子吗,视其相貌,下巴尖削,眼珠深陷,倒真有些名副其实,许莲见豺狗子进来,立即走过去爱抚他的肩头。
可许莲的心愿顷刻间土崩瓦解。
当她抚住豺狗子的肩时,豺狗子对她怒目而视。与他那鹰隼般的眼光相接,许莲吓得往后一缩。这一缩,手就碰到了豺狗子的脸,豺狗子尖叫一声,挥起拳头,向何大何二冲去。许莲还没来得及阻挡,何大何二的鼻血早已流了出来。何二哇哇大哭,何大竟一声不响,只把鼻血横着一揩,可怜地盯着妈妈。许莲一面扯起衣襟为孩子擦鼻血,一面看着不远处的杨光武。杨光武视而不见。许莲只得扭过头,尽量柔和地对豺狗子说:“你这娃娃,为啥打人?”豺狗子嘴唇歪了歪,牙缝里蹦出一句话来:“臭婆娘!”说罢出了堂屋。
许莲顿时感到头晕目眩,腹腔里轰隆一声,像五脏六腑都碎裂了。
晚上,杨光武安排豺狗子与何大何二睡一铺,何大何二打死不从,许莲也决不答应这样安排,自己动手在猪圈旁边的巷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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