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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瓶恳切而又充满同情地:“是的,听到了。你当时还向她问起谁是你母亲和你母亲的下落。你真的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吗?”
铁芳伤心地点了点头。
春雪瓶心一酸,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她几乎是自语般地说道:“啊,真不幸!哪能没有母亲!这不幸是谁给你造成的呢?”
铁芳猛地站起身来,哀伤已经化为悲愤,气冲冲地说道:“一手造成我这不幸的就是豹二太太!就是那个毫无人性的女人!”
春雪瓶不觉一怔:“她夺走了你母亲?”
铁芳:“她不是夺走了我母亲,是夺走了我!”愤激使他说话都显得没头没脑起来。他停了停,强抑住心里的悲愤,才又说道:“我刚生下来,那女人趁我母亲还在昏迷之际,便用她的女儿把我从我母亲怀里换走了。我从此就成了孤儿,我那可怜的母亲可能还不知道,在这个世上她还有这样一个不幸的儿子!”铁芳说到这里,他那尚还带有稚气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珠。
春雪瓶不禁哆嗦了下,心也微微颤动起来。她眼前也是一片迷糊,只喃喃地说道:“这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的什么啊!”
铁芳:“只为了争宠!为了讨她做官的丈夫欢心!”
柳林里又是一片静寂。讨来河里那潺潺的流水也在呜咽。
豹二太太十七年前在甘州道上的客店里所下的以女换子的这一昧心勾当,春雪瓶也曾听故人来客店的刘姥姥对她说起过来。
她也是因此才更加激起了对豹二太太的厌恶和憎恨,她万万没有料到,那个被豹二太太换去的孩子就是铁芳,而且就在她眼前。春雪瓶本想告诉铁芳她也曾听人说起过这件事情,但她又怕这样会刺伤他的心,只好又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铁芳拭去脸泪水,又沉痛地说道:“我被那女人换去不久,却又落到一个作恶多端、心性阴残的人手里去了。他虽把我养大成人,但他那不义之财和他那罪恶累累的过去,却玷污了我的清白,陷我于屈辱难堪的境地。十七年来我一直认贼作父,我每念及此,便感痛不欲生,羞愧欲死!”铁芳把他多时隐秘在心郁积于怀的悲愤哀伤,在春雪瓶面前一下倾泻出来。他说得几乎是句句血字字泪,就连拴在他身旁树上那两匹悠闲自在的坐马,也听得刨蹄竖耳,发出一声长嘶悲鸣起来。
春雪瓶虽也有她自己的喜怒哀乐,但她哪里知道人世间竞还有这样奇舛的不幸,这样深沉的悲伤!她的心已被淹没在一片悲痛的波涛里,已分不清这悲痛是出自对铁芳的同情,还是她已经涉身把别人的不幸当成了就是她自己了。春雪瓶不忍心再让铁芳撕开他那血淋淋的伤口,忙站起身来,走到铁芳身边,深情地凝视着他,充满自疚而又充满关切地说道:“让你这么烦恼和悲伤,都是由我多话惹出来的。常听人说,吉人自有天相,这话兴许不假。事在人为,不要因过去的不幸而过分陷入悲伤,这样会消磨你的志气,会使你沉沦,你还年轻,一切都会如愿以偿的。”
铁芳那尚还带有泪痕的脸上,突然变得腼腆起来,他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愣愣地点了点头。
春雪瓶看了看他那张尚带着几分稚气的面孔和他那不甚相称的雄伟身材,不禁破涕一笑,同时伸手将他轻轻一推,说道:“到河边洗洗脸去!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样上路别人见了会笑话你的。”
铁芳顺从地去到河边,掬起清凉的河水把脸上的征尘泪痕洗个干干净净。等他回到柳林来时,春雪瓶已经把两匹马都牵在手里,站在那儿等他起程了。铁芳伸手去接缰绳,春雪瓶忙又把手往背后一藏,瞅着他问道:“你去甘州何事?”
铁芳:“有个待我很好的长辈病在甘州了,我得赶去照料他。”
春雪瓶:“以后呢?”
铁芳:“等他病愈,我便天涯海角寻我母亲去。”
春雪瓶默刻片刻,才把手里的缰绳递给他,说道:“我亦取道过甘州,尚可同行五百里。”
铁芳:“姑娘准备去何处?”
春雪瓶:“去中原。”
铁芳怅然地:“彼此天各一方,今后就恐难相见了。”
春雪瓶猛然扬起脸来凝视着铁芳,说道:“我一年后便回西疆。你到西疆来,我随你寻找你母亲去!寻遍海角天涯,直到将她寻着。”春雪瓶还不等铁芳回过神来,便一跃上马挥鞭向驿道驰去。
铁芳愣了愣,等他上了马时,春雪瓶已驰出约一箭之地了。他一边用力挥鞭赶去,一边高声喊道:“姑娘马快,请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