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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我一清二楚,”耿民接口道,“上说纪八十年代这里允许国家集体个人一起开矿的时候,大猇峪一下子有二十几家企业开矿,咱村里还办了一家乡镇金矿企业。现如今就剩下‘一船两山’了,这‘一船’就是孟船生,两山是赫连山、柯松山。这几家大矿白天开采,晚上出渣,矿渣就倒在了地里,村里人找到矿上,结果无人承认,慢慢就堆起了这座矿渣山,这土地呢也像蚕吃桑叶一样给啃光了。”
严鸽顺便问旁边的农民家里还有多少地,一个高个子农民说家里有十六口人,只有三亩四分地了,并且发愁地说,柜子里只有20斤面,过了年就没得吃了。一个妇女说,她家里是五口人,地全被占了,每月靠在城里当工人的丈夫寄来150元过日子,孩子交不起学费,只好靠捡矿卖钱和给马帮喂牲口过日子,全家现在有小半袋土豆,一缸酸菜。女人有些酸楚地补充道,现在矿也不敢捡,被矿上保安抓住了,男人挨打,女人罚洗衣裳,夏天就罚晒,冬天罚冻,还要在平房上跳迪斯科让他们这帮龟孙子取乐。
“光是占地还好了,”一个高个子农民接过话头,“还打仗咧,这大猇峪那年就像日本鬼子进村一样,百十个穿迷彩服的人包围了村子,见了人就开枪,见东西就炸,连村东头‘冯老躲’家的布尔山羊也抢走了十几只。”
“这些情况公安机关立过案吗?”严鸽注意问道。
“咋没立过,查了一半就熄火了哟,状子里头就有这起案子。”
“这些事情市里领导都知道吗?”严鸽知道丈夫主抓矿业生产,十分注意地问道,不想耿民反问道:“你是想听真话呢,还是想听假话。”
严鸽十分坚决地点头说,当然要听真话。
“真话说了不好听,老少爷们儿先回避一下,我给大记者说点丑话。”耿民拣块大石头坐了,把文件包放在一边,指着一旁的小马扎让严鸽坐下。“市里年年都下来干部,可都是一头扎到矿上,嫌贫爱富哩。就说刘市长,每年都来峪道里慰问孤老烈军属。村东老荣军冯天运,抗美援朝打残一条腿,一到春节前,见了小车进村就躲到房后扫金老太家,总是开了大门,远远瞅着刘市长一群人把慰问品放下,才偷偷回家。”
“这是为啥?”严鸽不禁惊异地问。
“这山里人脾性你就不知道了,人越穷就怕丢人现眼呗。刘副市长来,后边区里乡里当官的跟一大群,还有拿长枪短炮的记者,围着老汉儿,要他按编好的词儿说,回去好上电视。他不愿意跟着演戏,又想叫你把东西留下,就躲起来呗。时间长了,人们送他外号叫‘冯老躲’。”
耿民粗中有细,他看严鸽听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变了一下口气说:“玉堂还算不赖的官儿,咱体谅当官儿的忙,可你要是真正体恤民情,救苦救贫,这大猇峪老百姓一次次到省上、市里上访,送到你门口的事儿你都不管,这下来蘸蒜似的一转,您就算是关心群众了?!鬼才信这一套!”
“老天爷,村里出这么大的事儿,这市长来了,你也该借这个机会向他当面讨个公道嘛。”严鸽非常认真地质疑道。
“嗐,我说你这丫头,真是个坐机关的书呆子,咋就闹不明白呢,如今可不是当年的老八路工作队,小车屁股后打狼似的跟了一群,连哪儿停车,哪里吃饭,哪里拉屎撒尿都有路线,防上访人员就像防特务。领导就是想听真话也没人敢说。这一来一去就成了看好的、听好的、吃好的、喝好的、最后感觉好的。可老百姓的问题越积越多,冤屈没有人管。就说这小黑孩儿吧,他爹是外省来的井下采金工,大猇峪透水那天男人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女人神经了,可就苦了这孩子,整天睡羊圈,钻山洞,上山采野果子吃”
严鸽听着,想把老人原话一句不漏地记下来,可怎么也找不到随身带的小包,里边装着她的笔记本和手机。
“一准是给这小兔崽子偷去了。”耿民急得立起身,指着扫金老太嚷嚷,“小黑蛋儿拿了记者的细软,你还愣着等星星出齐呀,快回村找哇。”老头子把两手在大跨上拍得山响,吓得扫金老太一溜小跑往村中赶去,耿民领着严鸽也进了村。
村口一家有个少妇打开院门泼水,见耿民和生人来,吓得闪身就要关门,耿民喊道,怕个啥,又不找你。那女人才半掩着门站住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耿民说,大猇峪血案发生的前一天,持枪歹徒是先敲开她家的门问路进村,打这以后整日价都不敢开门,魂儿都给吓飞了。沿着村里一路走去,耿民不断给严鸽指点,哪块墙上有弹孔,哪处是土雷残留的弹坑,严鸽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