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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正走在生命的最后路程,前面不远,就是我生命的尽头。我看看四周,看着这退下去又涌上来的人潮,看着那些荷枪实弹声嘶力竭的士兵们,还有那些寒光逼人的刺刀,不禁笑了笑。我陈玉屏,一无顶天立地之躯,二无经天纬地之才,不过当年闺阁中一个习书绘画的弱女子;这些年和那些置天下黎民于水火之中的军阀们东拼西战,文也斗过了,武也斗过了,没想到他们大都败在了我的手下。如今,又设了这么大的阵势来送我,人生能够如此,值得!想到这里,我真想仰天大笑,想大喊一声:“我的玉璧和孩子们,记住我们那次在船上说的话,看我们和他们,谁斗得过谁……”
我继续往前走,只见土台上站出一个人来,对我喊了声站住,接着把手一扬,阴惨惨的号声就响了起来,是杀人号。我转过头去,黄昏暮色中,看清了那个扬手的人正是夏炯。一个提手枪的兵拉过一个跌跌撞撞的人,和我并肩一排;那人还没站稳,就哼哼地软成一摊,听声音就知道是今天和我一起押进城来的肖心如。那个兵见他瘫在地上,又跑上来提着他的衣领,喊他跪好,摆了好一阵他才跪稳了;那兵接着转过脸来,气势汹汹地对我说:“跪下!”
我看了他一眼,没动,只是把胸膛挺了挺。
那个兵愣了一下,转身跑开了。过了一会儿,两声枪响,肖心如哼都没哼一声,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又是那个兵跑了过来,大声叫我跪下。我瞪了他一眼,恨恨地说:“要打就打,下跪不行!”说完又昂着头站在那里。
不一会儿,又是一声枪响,肖心如抖动了一下。接着听见一个声音长吆吆地喊:“带廖大嫂进去!”
另一个兵走上来,抓住我的手膀子往外走,悄悄地问我:“你吓倒没有?”
我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是绑我来陪杀场的!这些混帐东西!!
三堂会审
我被带到夏炯的师部,押进一间小房子。一眼就看见县委的刘铁、金华新、段前迪和另外几个人,都用五花大绑绑着,金华新和段前迪脸都是肿的。他们见我进来,都吃了一惊,我只是微微地点点头,没有说话。再扭头一看,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徐清浦的前任团练局长罗洪明,鼻子里出着粗气;再一个是教育局长陈建秋,垂着个头一声不吭。
我和江胡氏还有她的小女儿被一个弁兵押着,收进了女监。那弁兵把我交给狱婆,说了声:“好生照顾,你们要钱,以后晓得。”然后转身就走。
我连忙转过头去,只看见他瘦瘦的一个背影。
这弁兵的话,显然起了作用,狱婆收起了要去开门的钥匙,带我走过了那间闹哄哄的大屋,进了旁边的一个小间。这小间也关了五六个女犯,只有两个床,地上连草都没有。狱婆说监狱里有铺盖,可以用钱去租的。可是我们身上一个铜板也没有,就只有背靠背地在床边上坐着。江胡氏把她不满五岁的女儿用衣服包着,紧紧地抱在怀里。
夜又来了。牢房里跳蚤虱子多得起串串,咬得我全身奇痒。墙外的寒风一阵阵刮过,呜呜地作响。我手脚冰凉,思想却像脱缰的野马,漫无边际地奔驰……此时玉璧,正在山上查哨吧?金积成和夏林一定在商量,又要去偷袭敌人哪里的营房……是谁出卖了组织呢?金华新、刘铁他们怎么也……就这样恍恍忽忽的,到了下半夜,突然一个女人翻身坐起来,哭叫着“报仇啊!我要报仇啊!”我一惊,立即觉得心里空荡荡的,眼前一黑,就从床沿上栽了下去……等我醒来,牢房里已是一片混乱。江胡氏紧紧把我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地哭喊着:“大嫂呀,你不能这样啊,你还有好多事要做啊!”我勉强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听见旁边有一个很浑浊的声音在说:“醒了么?过来吃口鸦片吧,吃一口就会好的。”
牢门哗哗地一阵响,管狱婆进来了,边走边在吼:“闹啥子闹啥子嘛,深更半夜的!”旁边有人说:“新收进来的,倒了,要点开水。”
管狱婆听了,叹了口气,转身走了,一会儿便提了开水来。有人把破碗里鬼火一样的桐油灯拨亮了,我喝了一口热开水,心头好受一些,就靠着江胡氏坐着。管狱婆拿着灯碗照照我,见我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就问江胡氏:“这位陈先生,是啥子罪?”
不等江胡氏开口,就有人在旁边说:“啥子罪?真正有罪的,会进这里来么?看这年纪,早该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总是心头着急嘛。”
江胡氏点点头说:“是的,她又在害病,四五天没吃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