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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寒的春雨中,绣瑜立在九儿门前许久,听她和着一首沈约的《汉乐府》弹琴,满心诧异最终只化作一笑,转身嘱咐嬷嬷:“好生伺候公主,别告诉她本宫来过。”
逶逶堕马髻,斜插碧玉簪。
她最单纯的孩子也有了想要与之采莲擢歌的人。
瑚图玲阿在母亲的注视下,委委屈屈地控诉姐姐近日以来对她实施的残暴虐待:“……说是让我陪她去菩萨顶的塔林顶上看早霞,结果把我放在石凳上睡着了,他俩倒是陶醉得很;又说去霞光亭弹琴给我听,结果从《汉乐府》残章聊到如何还原《楚辞》里的楚地民歌唱腔,两个多时辰我就说了一句话,喝茶喝得肚子都涨了;还有礼佛,喝茶,走老半日的路去看一棵莫名其妙的古树,都没我什么事儿,却偏要把人家喊去陪着。哼!”
总的来说就是两个小青年约会,为了避嫌,强行掰成带妹妹郊游的故事。听到最后那声单身狗倔强的冷哼,绣瑜终于忍不住撩下手上的茶盅笑了个痛快。
四公主说九儿有福气,倒也不假。历史上五公主能留在京城,除了本人受宠,也有运气好的缘故——噶尔丹已成昨日黄花,策旺阿拉布坦尚未成气候,西北至少五年之内再无祸端,正是最不需要拉拢蒙古的时候,九儿恰当妙龄。
这就是命。
留在京城,她的婚事就从国事变成了家事,绣瑜和皇太后能说上话的地方就多了。
额娘还能笑得出来?瑚图玲阿目瞪口呆:“可是您不嫌弃……我倒觉得佟佳氏的小子,对姐姐更好些。”
绣瑜笑而不语。
是门当户对、享尽世俗荣华富贵、人人艳羡的金玉良缘好,还是曲高和寡、追求精神共鸣、不在乎旁人眼光的木石前盟好?
这个问题就是争到几百年后的现代也没个准确答案,但是如果知道成就这个“金玉良缘”,新娘子会命不久矣的话,难题就迎刃而解了——再坏坏不过一个死字吧?
至于这个时代所谓的血统身世、门第根基,都大不过皇权。董鄂妃不一样有一半汉人血统,乌雅家从正蓝旗包衣直接抬入正黄旗下,关键还是在康熙身上。
另外一个已经被买通了的人是皇太后。她拉着绣瑜的手唏嘘不已:“都怪哀家,好生生的去什么五台山?”然而太后的演技非常一般,她看似遗憾不赞成,实则没有半点儿感伤,反而拿眼睛小心地打量绣瑜,好像生怕她责怪九儿似的。
皇太后又叹道:“哀家虽然不懂那些南蛮子的调调,但是也知道你这个女儿不寻常。当年世宗皇帝把董鄂氏捧到了天上去,说她如何精通诗画、又如何品行高洁不慕权贵,如今看来还不及我孙女一零儿。也就明珠家的小子还约莫配得。”
绣瑜一愣,心里顿生感慨。孝惠太后虽然一生不说汉话不识汉字不懂汉学,但却没有固步自封、愚蠢狂妄地将其一概否定,反而给了“不寻常”三个字的评价;她贵为皇太后,也没有一味拿出身等级断人,反而说“约莫配得”。世宗皇帝弃她而取董鄂氏,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她小小年纪哪里敢跟长辈比,这都因为是您偏爱她的缘故。那孩子臣妾也见过,单论根基相貌,不算辱没。”
太后有些激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你能这样想真是五公主的福气。咱们婆媳关起门来说话儿,有时候想想,你说女人图个什么呢,就是打下一座江山来,也不过分一间屋子给你住着,出不得宫跑不得马养不得孩子,金屋银婢供着个木头人儿。哀家倒觉着有个贴心人说说话就足矣。”
绣瑜满头问号。理儿是这个理儿没错,可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弄反了关系?我才是孩子她娘,不应该我劝您成全吗?
“皇祖母当真这样说?”
傍晚,绣瑜屏退左右,把女儿叫到身边来转述皇太后的话。她抚摩着女儿细腻的脖颈一时思绪万千。
九儿突然俯身把脸埋在她腿上,无声流泪。六姐走之前送书给她的时候说,这么多姐妹,就她是个有福气的。原来这福气不仅在母亲位份高、赏赐多,更在于有人肯定她的爱好、性情与选择。
可这份肯定是皇太后苦了一辈子才得出来的感悟,也是额娘入宫为妃这么多年才悟出的道理。她生而为女,既不能长久地在长辈膝下承欢以解她们之忧,也不能像四哥六哥一样出入朝堂沙场给她们争光,甚至不能指望用她的婚事拉拢朝堂势力。
空有一身才情,安享母兄偏爱,却于室于家无助。九儿想着抱紧了额娘的腿,低声呜咽逐渐转变为放声大哭。
这声音惊动了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