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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老兰见大贵抓起笼子要走,着急败打地用手指头指着大贵说:“你一个庄稼人,养个白家雀什么的!养这么好鸟儿,不是糟踏?”他还是不肯撒手,连连说,“三十吊!三十吊!”
大贵那里听他那一套,摇了一下肩膀,使了一把劲,捭开冯老兰的手指,鼓起大眼珠子说:“你要是这么说,俺扔到臭水坑里沤了粪,你管不着!庄稼人一样的养好鸟儿,你管得着吗?”他拎起笼子,大摇大摆地往回走。运涛、江涛、二贵,都在后头跟着。小哥儿四个围护着鸟笼,走出了人群。
走到城门洞里,运涛找了个凉快地方,坐下来抽烟,说:“大贵!不管怎么的,咱卖了它吧!你看,咱天天下园下地,谁有空闲侍奉它……万一的……”运涛才说伸手拿过笼子来看看,大贵冷不了地把鸟笼一躲,说:“不!没人侍奉我侍奉它!”
当这鸟儿才逮住的时候,大贵知道是个好鸟,他还不知道这鸟的名贵。一经市价,一致说这鸟有贵样。他把笼子擒住,合紧虎口不再撒手了,运涛想着一下手儿也不行。
运涛说:“你看,兄弟!它要吃鸡蛋,要吃牛肉干儿。咱这穷人家,养长了那里侍候得起?它要吃活食儿,谁给它去逮?”
大贵把脖轴子一拧,说:“它吃人脑子都行!”
运涛知道大贵是一根筋的脾气,低下头暗笑。江涛一边看着,也由不得笑了。运涛抽着烟,自言自语:“看!你们才回来,为了盖上几间房,要了几亩地,连点棒子小米吃不起,光是吃点红高粱。俺们几行子梨树又赶上歇枝,一家子连衣裳都穿不上……咳!困难的年月!兄弟,咱把它卖了吧,过过艰年不好?”
自从大贵从关东回来,向来是这样:只要运涛一说话,大贵就仄起耳朵听。今天一说到这鸟儿,大贵扭起脖子不吭声。沉默了半天,才鲠直地说:“我看着这脯红,三天不吃饭也不饿!”
运涛笑笑说:“好!哪你就养着。”
12
冯老兰站在庙台上,眼睁睁看着大贵拎着笼子下了鸟市。他没得到这只脯红靛颏,心上着实气愤。赶快叫老套子牵过牛套上车,他立时坐上牛车追了下去。
说起老套子,冯老兰最是喜欢这样的人。
老套子是出了名的牛把式,人们都说他懂牛性。甭看口齿,只看毛色,他能看出这牛的口齿年岁。只看骨架,能看出这牛出步慢快。病牛他能治好,瘦牛他能喂胖。自从老套子给冯老兰赶上大车,冯老兰花三十块钱买了这辆死头大车,拴上三头大杠子牛。辕里是一条大黑犍,四条高腿,身腰挺细,轭根挺高,两只犄角支绷着,大眼睛圆圆的,走起路来跑得挺快,外号叫“气死马”。前边是两条黄牸牛拉着梢,胖得尾巴象是插在屁股上。老套子每天把它们的毛刷得净亮,特别给“气死马”头上戴上顶小凉帽,凉帽顶上一蒲笼红缨儿。路上走着,老套子说:“人们都爱使大骡子大马,我就不,我就是爱使这牛。象那大骡子大马,一个撩起蹶子来,要是撩在人身上,就把人踢死,这牛温顺多了!”
冯老兰说:“赶上使拱人的牛,也挺糟心。”
老套子说:“拱人的牛咱倒会摆弄,蹶人的马咱就闹不冯老兰说:”人是百人百性,牲口的性道,也非摸索透了不行。“
他说这话倒是实情,比如老套子吧,就是最野性的牛,甚至拱人成了精,只要一着他的鞭儿,就只有匍匐在地,眼角上滴着泪花,不敢吭声。可是他对大骡子大马没有一点办法。
对于牛,他知道怎样喂养,知道它们爱吃什么东西,完全和大骡子大马不一样。比如骡子马爱吃苜蓿、干草、黑豆、红高粱。这牛偏爱吃高粱叶子、麦秸、豆饼、棉花籽饼。就说这黑豆吧,喂骡子马得煮熟了喂。喂牛时就得上碾子轧碎,使水泡过,用来拌着豆秸子、豆叶子喂。老套子就是喜欢喂牛,每天晚上,他披上当家的那身破皮袄守着灯,一边咳嗽着筛草喂牛。从夜到明,他都在槽道里转。今天老套子见冯老兰坐在牛车上,看着他亲手喂胖的大犍牛,嘻咧咧地说:“年幼的人们就是爱摆阔,不喜欢牛,光喜欢大骡子大马。”
冯老兰说:“可不是,贵堂老早就劝我把牛卖了,买大骡子大马呢!”
老套子一听,当家的要改换作派,他心里一急,说:“常说:老牛破车现当伙哩!换一套牲口可不是玩儿的,要花多少钱哩!再说你买的这辆车吧,不管怎样破,用绳子棍子绑着摽着,我都能使用,看样子还能使个十年八年。要是雇个使骡马的把式,有了好骡子好马,还得买辆新车。这年头买辆新大车,少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