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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显神通的五夫人,照样是彻夜光照如白昼。照样是僧人诵经道士作法,只是宾客不再踏破门槛。相国在公子逝世后,终于最后一次辞官。这次,皇帝不再挽留。
我去半日园陪伴公子的新坟,离此不远,就是喜姐儿的坟,再过一处山头,是琳铛和桂杨。我和梓博一起给坟前锄草,身后一阵铜铃响,居然是相国牵着小麦。
相国满头须发皆白了,没有戴帽子,仍是平时那一件袍子,空出来一大块。他没有骑在驴身上,他只是绕着一块花田,独自徘徊。时而抬头望天,时而触摸花朵,看到我们,也不理会,却手握小把苗木,不知是对我们说话,还是喃喃自语。
“元泽五岁时,人家送我一头鹿和一头獐,要他分。他根本不认得,但他说,鹿旁边是獐,獐旁边是鹿。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元泽九岁时,做了首诗,第一次论到朝政,此前根本无人跟他讲,他自己听听看看,居然就讲出了一篇道理。此后十七岁写万言书,二十四岁,中了进士。
“元泽从安徽做旌德尉回来后,入天章阁,做太子中允、崇政殿说书。见了皇上,受诏撰书义诗义,擢天章阁待制兼侍讲,一直到龙图阁直学士……元泽是我最优秀的继承,最大的骄傲……他替我修编三经,他说,新政需要理论做基。有谁比他更懂我心?谁比他更倾心新政?他一去……我半生心血俱入了土。”
他絮絮叨叨的讲,公子的一生被他断续陈述,其中错开了事件,混淆了年月,但他仍不停止。我与梓博便默默的听,既不打断纠正,也不劝慰阻止。终于相国喉头堵塞,声音浓重像被巨石压住,“白头送黑头,我竟一经再经!我自问不做亏心事,为何百姓都恨不得啖我之肉?”
丧子之痛,成空的政治梦,虚幻的人生一起向他当头压来,相国成了个抖抖索索的老人,头埋在胳膊间,手指紧攥着小麦身上的鞍袱。
过了一会,相国又高兴起来,他抬起头,涕泪粘在须发间。
“我总算还有个儿子。今天就来,今天就来。”
他一步一陷的走了,将小麦丢在原地。小麦蹭着我叫着。我知道相国的五弟已经将自己的儿子过继给相国为子,为了更接近相国,这位新公子将自己的名字改为“旁。”一位崭新的,健康的相国之子,公子王旁。
这一切真是凄凉。我真想回去,但我仍要留下。
新公子入住那天我没有露面,我在公子的书房里,整理着他的遗物。一叠叠的诗笺,有一部分是晴初与他的通信,我一一收好,还有他寄给晴初的那一部分,也早已收妥。公子的笔记,他修撰编写的书,《佛书义释》、《南华真经新传》、《老子训传》、《论语解》、《孟子注》、《道德经注》、《书义》、《诗义》……一撂撂小山头一样。他不过三十三岁,哪能能著出这么多文章!我不让别人帮忙,独个收拾着他的满腹经纶。我身上还有一本册子,是我的穿越日记。在最初的给了边城后,我又写了一本新的。起初日日满记,事事新鲜,后来是给晴初的药方,晴初的各种起居要目,最后荒疏至寥寥几字。最终一片空白。
我将书卷理好放到架上的箱子里,一排箱子,放满了一半,还有一半空着。我不急不缓的做这些事,心中漠漠的只觉无悲无喜。靠里面还有一只很小的木匣,倒是没见过,我捧起摇一摇,甚轻,但刷拉有声,显是放了东西。我贴近锁孔看,依稀是一些纸张。我不知怎么心中一动,便开那匣子,打不开,我不愿破坏,便拿了发夹慢慢的摸索,慢慢的撬。格拉一声,木盖启开了。
一沓纸轻轻飘飘的从顶上飞了下来,纸蝶一般落满我身前身后,我趴在地下,一一拣起,白生生的纸面上,是墨迹淋漓的涂鸦一般的大字,不是公子那一笔隽秀颜体,那些字很大,很丑,很怪,每一横都往上抬,每一竖都向两边飞。那是我的螃蟹字。每一张上横七竖八,爬满着海棠,海棠,海棠。
我那每一张每一张写满了晾在书房各处的,我痴痴倒倒期期艾艾写下来的,我心心念念期待公子能够记住,而他不过一笑置之的,海棠笺。
我松开手,任由纸笺散落全身,我躺倒在那一片墨蝴蝶般的纸笺里,漫天落霞残照如火海般奔腾,浩荡不歇朝我涌来,这最后的夕阳烧灭了我。我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感到自己一截截,成了一把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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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与子偕老
更新时间2010…3…1 1: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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