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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儿自三朝回门后,就没回过娘家,蓝七奶奶有几次捎口信说要去看看她,她极力劝阻,生怕母亲来看破她的窘相。她从前只想着邵家财虽不富裕,至少可以糊口,没料到他一屁股债,交易所也很少去,成天窝在家里躲债。他家的人从老家来过一次,大约是窥伺他成婚的真假,茉儿嫌人家是小地方来的,言语多不客气,他家人也待不住,留下不少的钱和两只鸡,匆匆回去了。茉儿凄冷地倚在阁楼梯口上看人家下楼,两只鸡在笼子里窸蔌乱动,在死寂里是一种让人胆怯的声响,青天白日,粉墙黑瓦,空气里竟像没有人一般,生命的碎末化成灰尘,只残留在家禽丰丽的羽毛里。暮色苍茫的屋里,她立在楼梯口,对面芽黄|色漆的衣柜斜斜印着她的影子,家财躺在床上,小洋枕上一缕淡淡的汗酸飘进鼻孔,两人静对,没有一点理解与感情,也过了享受彼此年轻欢愉的年纪,因为要结婚,所以必须结婚,彼此都是没得选择的。
她日日起得很迟,有一天将近中午,还懒洋洋躺在床上,透过塑料油布看天。远远听见楼下卖豆浆的声音,就嘱咐邵家财道:“你帮我下去买一碗豆浆,家财。”邵家财不想下去,手里不知忙什么,只装听不见,茉儿闷闷地又问了一遍,邵家财还是不理,茉儿本是怀着孕的人,肝火旺,见状炸了,道:“你不看看我是什么人,我都快生孩子了。你装聋是怎么回事?真是六月间喝冰水——寒心!”邵家财终于开口道:“一会就吃饭了,别喝了,空着肚子喝豆浆让肚子不舒服。”茉儿气得喝道:“你不管我,好,那你滚!”邵家财也不申辩,翻身下楼了,急得茉儿叫:“你回来,你去哪?”也起身下楼,寻到巷子里,看他若无其事地蹲那在吃烤白薯,自己心里一酸,撑不住想哭。
另一天听说西街有一家绸缎庄里甩卖积压的绸缎,她从枕头套里摸出点钱,急急忙忙赶着去。她有一般女人的通性,明知私房钱应该是个长久妥贴的存在,一遇到现实里的诱惑,长久也成短暂,妥帖更是花费了。钱和感情一样,都是会掉价的,实实在在的货物不一样,她们很懂得。要知道蓝家母女是如此相似,没有什么小便宜不占的,自然在绸庄里相遇了。
蓝七奶奶携着蓝杏翻看绸缎,茉儿一眼看见她们,进退不是,犹豫许久才弱弱地喊了一声:“妈。”蓝七奶奶惊笑道:“唉呀,茉儿!”又敏锐地往她身后看看,没看到邵家财,更别提仆欧老妈子了。她迟疑地笑:“怎么一个人来?姑爷呢?”在凉滑的绸缎与剪刀的空气里,她自觉语调一直沉下去,森凉的。
茉儿垂着眼笑:“那个狠心短命的,说是要大把大把挣钱给我,成天只顾着往交易所跑,仿佛那儿才是他的家!”蓝七奶奶笑道:“哎哟,家财也真是的,一点不分轻重缓急。”茉儿道听罢又道:“我早说过他是个实心人儿,请了老妈子来照顾我,我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今天趁那老妈子去买菜,我才溜出来玩呢!”蓝七奶奶笑怨道,你就是个不老实的,也不想想肚里的孩子!她一笑,全身丰腴的肉都起了波折,水纹似的荡漾。茉儿不说什么,信手拣着绸缎,心里渐渐浮起些仓惶悲哀,玉色软缎上印着细细的淡紫罗兰,便如千古的流水,涓涓在手指间流淌,紫罗兰印是古代的荷花灯,浮水漂灯,一盏盏盈盈的淡紫色流过去,流过去,犹如可眷恋的东西,却一点都抓不住。
蓝杏看着茉儿,如同看一个早衰的女骗子,她穿着一件半旧的短袖石榴红单衫,腋下松弛的赘肉临风微颤,很明显的有了老态,年轻一点的人有了老态,势必比老年人显老更为颓丧,早生华发、未老先衰那是从前的说法,现在,就只觉得本来郁郁葱葱的生命,忽而化作苍茫的背景,大片大片的给少年人做了陪衬。
第九回 拟把此生付他姓 从此萧朗是路人
第九回 拟把此生付他姓 从此萧朗是路人
沈亭之这一晌,十分积极地在蓝家走动,一点不避嫌。
蓝七奶奶有一天要洗澡,叫蓝杏烧水,在阁楼上叫了好几声,楼下才传来闷闷的声音,是蓝核:“沈亭之邀她出去玩了。”蓝七奶奶夷然地笑了一声,倚在栏杆上道:“哎哟,蓝核,你怎么不跟着去?”她在上头居高临下地看,蓝核闷着头练功,自己跟自己苦斗,仿佛云端里看厮杀似的,有些残酷。蓝七奶奶不忍心再激他,回到屋里,一眼看到沈亭之送来的两条狮子糕,用玫瑰红的纸封着,沉甸甸的。
蓝核在院子里一直没停,要拿身体上的疲累来蒙蔽心理的哀痛,汗顺着发鬓流到嘴角,晶晶的汗迹,整个脸在荒荒白日下模糊了,陡然间便如残照里的汉家陵阙,巍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