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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趟拳打完,两人都汗透衣襟,也不等赏钱就抱拳下了台,急得蓝庆来又上去客套几句,且等着金小姐说“赏”。可是金小姐静静坐在人群里,一言不发。蓝庆来立在光亮的台上,看不到黑暗中金小姐的脸,一瞬间自己成了小丑,被灯光不留情面的打亮,下面围坐古罗马斗兽场的看客,看他做困兽之斗,云端的厮杀,他难堪的以为自己都是个幻影,只有僵住了。好在金小姐后来还是轻轻击了掌,台下众人也才发出迟疑的掌声。蓝庆来用衣角拭着汗,狼狈下了台,他真有些纳闷。蓝核篮杏此时在台下吃酒,一个下人过来给他们换暖酒,蓝核闪身让开那下人,眼睛也就有意无意朝席上的女眷一扫,却仿佛看到一位西洋打扮的年轻小姐也目光烁烁朝他望了望,如同隔着一堵玻璃墙,粘满小露水,洪荒世界里的露水,别人不知道的小小的光亮,彼此的神色都是依约的,看到的更多的是自己恍惚的影子。
这时夜己深了,本来还有几个节目,一个管事的婆子忽然出来道,夜深风露大,小姐乏了,叫散了场子,烦劳大家了。说着就尾随金小姐及一队女眷仆妇穿过花荫,顺着回廊去了,剩下一些小丫头忙着打扫收拾,另外一些男仆留下为艺人开路。众艺人听罢,甭管有没有领到赏钱,只得收拾行头,含着怨气纷纷告退。篮杏低声对蓝核道:“好大架子,人家辛辛苦苦练了多久给她祝寿,她一句乏了枉费多少心血。”蓝核淡淡道:“哪里轮得到我们多嘴,因为有几个钱,什么事就都是他们说了算的。”篮杏听着,心里还是忿忿不平,可蓝核一语落下去,却见德祥班子里的几个艺人抗着行头擦身走过去,有一个分明是沈亭之的声音:“也不是什么名门望族、钟鼎世家的小姐,不过一个流氓的女儿,倒也这样骄矜。”他声音不大,却又字字落到篮杏耳朵里,分明是说给她听的,而又正好说道她心坎上,她不由看了沈亭之一眼,他也正回过头来,朝她一点,笑道:“回见——但愿不是在这种地方。”篮杏点头而已。
蓝庆来这次空手而归,心里那个沮丧,不免想着蓝核篮杏真是赔钱的货,人要是心情沮丧起来,什么想法都会有的,他也不理他俩,闷着头往外走。蓝核篮杏略有些无措地跟在后面。出了月亮门,却忽然有个小丫头蹿过来,喊住蓝庆来:“蓝先生,请留步。”说着便把他们一行三人请到一间无人的小花厅里,蓦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包大洋,客气地笑道:“我是小姐的小丫头玛丽,台上丢的那些钱不过是个花胡哨,怎么敢奉承给你老。这包银子拿去用,今晚上让你们受累了。”
蓝庆来头皮猛地一热,推却道:“受之有愧,受之有愧!不过几招花拳绣腿。”蓝杏蓝核却在推敲着小姑娘的洋名。
玛丽狡黠地一笑,道:“我们小姐喜欢看就行了,婆子要查夜了,看你们还逗留此处可是不大好,你们从后门出去罢。日后有机会,还能得赏钱的。但你们不要声张,尤其不要叫我们老爷知道了,不然小姐和我们就等着挨板子呢。我去叫奶妈子领你们出去。”说着把钱塞到蓝庆来手里,朝蓝核他们一点头,便急急忙忙出去了。三人还愣在原地,都有些狐疑。中国的人家,向来喜欢讨吉利,丝绵做成了,要包着红纸才装进箱子,烛台上换了新蜡烛,也要缠上一撮红棉,玛丽给蓝庆来的一包大洋,也用了红绸子包住,上面有细致的金印木板花纹,是一个个“万” 字,和包里的钱“肝胆相照”着。蓝庆来看着,只觉得金字噼噼剥剥微微爆炸着,手里是褚红色的小火焰,富人的明艳豪横,他又爱又敬的。
这间小花厅窗子正对一方夜色,墨色的风凉凉地溢进来,隔着一扇屏风才吹到他们身上。那屏风上画的也无非是花鸟,月白色的绸面,栖在枯枝上的朱红的相思鸟仿佛咝咝朝他们吹气,篮杏觉得阴森。快十一点了,满院子嘹唳的夏虫鸣叫。片刻,有个老妈子进来,领他们出了金府。
茉儿房的窗子对着城市的西晒,每每日落时分,极淡的蓝天,空荡荡的阳光洒在地板上,有木头的涩味。蓝杏给她抓的那副药似乎很不对症,痛倒是不甚痛了,肚子却还是还在慢慢长大。她有时精神好点,就揪着蓝杏的耳朵乱骂,说一定是她把药抓错了,要是精神不济,只是惘然地平躺在床上,眼睛直直穿过丰肥的|乳朝肚皮看,风把她粉蓝薄纱的衣衫掀起来,一片金色的阳光洒在她鼓起的肚皮上,如同寺庙里的十八罗汉,全都镀了金粉,金灿灿的,假金器的颜色。肚脐眼儿是黑色的小孔,一个有血有肉的小鬼正扒着这小孔往外窥视。她怕极了,她这个血肉之躯里又要下出一团血肉。
“杏!死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