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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抬手看表,当然,没有分手半年的情人在等他们。
只有一个老头,衰老得几乎不能动了,顺腿拄着的手杖,轻轻叩着地板。就这一点不耐烦,灰色而苍白。
他低下头,又看起手中的报纸。报纸再厚也已经看腻,乘地铁从北到南,跨越整个城市,好像跨过很大的时差。非洲的饥饿,南美的*,看过了,都与他无关。早在十分钟前,他就开始做字谜。英国人的玩意,这比读报更能消磨时间。
17(竖三格)被水盖住,三格,很简单,WET。怎么啦?他想。这是个暧昧的字眼,一个叫人怦然心动的字眼,一个她重复过无数次的字眼。她第一次说,我都湿了,满脸绯红,虽然那时他们已同居很久。那也是在地铁里,他说了一些只有他们才懂的话。她握着他的手,指甲抓了他一下,还瞪了瞪眼睛,你敢再胡说。
不是停车这个事实,而是这个事实的讲述使车厢里的人感到了异样。连对面的醉汉也睁开了眼。而那对恋人也开始注视窗外。
司机在说话,英语从车厢的扩音机中传出,似乎来自很遥远的地方,语调呆板而音节模糊,像在念咒:
由于前方车站发生事故
列车中途停车
清理工作还需一段时间
有人掉在车底
把她抬出列车才能进站
给旅客带来不便
地铁公司恳请原谅
他没完全听懂,但他感到不安。这声音本身就叫人不安,虽然说这话是叫人安定。司机又重复了一遍,他那伦敦土腔实在让人不舒服,但这次他听懂了;而且听出那是个女人,her。他的心咯噔了一下,一个女的掉进车轮之间!整个车厢一片肃静,好像每个人都看到了站台上惨景,那个醉汉喃喃地说:“啊,一个女人,一个女人。”
18(横五格)的分岔。这是什么词,他想。分岔、岔路,从一条道到许多条道,到更多条道,路永远不断地分岔,一岔就难以回头,像树枝越分越远。他想,这不就是树枝BOUGH吗?可是从哪里开始分的岔呢?是她的骄傲?是我的忍让?他们的关系好像总是一个悖论。为了让我回去,她必须收拾傲心,可她的失败她的绝望无助反而使他的耐心忍让失去了对象。如果只需要床上拥抱,那多好,甚至只需要呻吟,不需要语言。他从来就无法理解她的语言。
地铁站台(2)
他有点愠恼但仔细地在字谜上写下那个词,格子太小,人和人本来就不易走到一起,尤其在这异国他乡。人和人相遇,就像风中树枝偶然触及,这种偶然和必然一样,应该想到却又常常忘记,“连理枝”会绞杀许多事实,包括自己。
他不愿想下去,他往下做,19(竖五格),植物生殖器官的一部分。怎么今天这个字谜尽是暧昧记号儿,有意撩拨人?见鬼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她的身体,像盛开的百合花。这比喻太陈旧,他曾用过一次,被抢白了几句。她是诗人,把语言像毛巾一样这么扭过来,那么扭过去,永远在寻找吓人一跳的表达方式。萼粉红、瓣艳紫,花瓣的表达还是花瓣。
他拼出来了:PETAL。笔在纸上拖了一下,远远画出格子。很难记起那时说过的话,可他记得一句:让我看看。她说,看什么?啪地一声把灯关了。你们搞科学的人就想把什么都搞清楚,我们搞文学的就想把什么都搞模糊,越模糊越美。他想反驳,但她伸手关灯那动作太冷峻。那还带着浴室潮气的身子却叫他透不过气来。
事情过去后,她突然说:真想我们分开一段时间。他问:怎么啦?又是诗人的气质?没什么,一点感觉。我们至今互相不太理解。我们好像裹上越来越多的纱网。你想看清我的肉体,我想看清你的心灵,可我们都越来越看不清,也许有个距离就好一点。他没搭腔,这样的谈话已好多次了。开始他还试图劝阻她,后来他就明白劝阻是没用的。艺术家的神经在异国他乡,不能帮助人,只能妨碍你。像往常,他用鼾声淹没她的话。但半夜他醒来,看见她睁大着眼睛,仰天看着黑暗,双手压在胸前。他看着写下的词:潮湿、树枝、花瓣……在哪儿见过这几个词。在诗里!在她的诗里?也许吧!今天她一定要见我,为什么呢?这个骄傲的女人,半年中不理睬他多次和好的请求,现在到底是什么使她放下架子?处境绝望?还是半年的落寞使她心灵被榨干!她若回头,自己怎么办?再次走到一起,也必须准备重新分手,她的一切不可能改变,哪怕分离六个月之久。
突然,车厢里响起司机的声音:我们刚接到通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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