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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被火化了以后,杨结实似乎有些灵醒过来了,忽然记起来,在孩子临死的前一天,曾经向他要过玩具“奥特曼”,他因为当时惦着窑上的事情,没顾得上买。现在,孩子死了,他终于有时间买了。他来到县城,一条街一条街地转着,出了这家店,又进那家店,只要是不同型号、不同色彩的玩具“奥特曼”,他便毫不犹豫地买下。买得已经抱不住了,还在买。仿佛只要他买了足够多的奥特曼,孩子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一样。
孩子没有出事以前,春平就开始信教了。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便是念《圣经》,周日则雷打不动地去教堂里做礼拜。孩子出事以后,她没有大声地哭号,也没有歇斯底里地喊叫,她只是紧紧地抿着嘴巴,把嘴唇抿得如同一把薄薄的弯刀一样,两只眼睛里则如同结了厚厚的冰碴子,见了人她一句话都不说,沉默得如同一块坚硬的石头,对丈夫杨结实她也不理不睬,只有一脸的冷漠和仇恨,仿佛害死孩子的不是别人,而是杨结实。孩子走了,她干脆做了教堂的义工,每天守在教堂里,默默地擦桌子、扫地、干杂活,连家也不回了。
杨结实回到空荡荡的家里,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如同进了冰窟窿一般。更让他不能忍受的是,由于他跟堂哥家是邻居,一回到家里,他就会听到堂嫂那个疯婆子凄绝哀怨的歌唱声:
先挖出你的肺,
再掏出你的肝,
空心的人儿你能走到哪一天?
堂嫂蓬头垢面地坐在家门口,守着她家那条瘦骨嶙峋的狗,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几句歌词,听得杨结实毛骨悚然。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空心的人。整个杨树岗村也是一个空心的人。自己的心被掏空了,杨树岗的五脏六腑也被掏空了。但人们还在疯狂地掏、疯狂地挖,想停也停不下来,如同中了魔法一般,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地下的矿藏是祖宗留下来的,经他们的手都挖清卖净了,将来的子孙们用什么呢?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他杨结实也不考虑。他和别人一样考虑的是:怎样才能多挖一些、多卖一些、多赚一些。爹死娘嫁人,管它是天塌还是地陷呢,活一时只能顾一时了。再说,除了花花绿绿的钞票以外,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填充进自己那颗空荡荡的心了。
第四章 空心人(21)
家里不能待,杨结实便只好守到窑上。然而,只要他一踏上窑场,耳朵里就会响起“铛,铛铛,铛铛铛”的声音。以前,他只是夜里才能听到这种声音,现在,他大白天也能听到。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响,仿佛直接拿煤镐敲打在他的耳膜上一样。以前那声音只是断断续续地响,现在则一阵紧似一阵,如同擂鼓一般,搞得他没有片刻的安宁。他拿棉花堵上耳朵不行,他拿被子蒙住头也不行。那声音简直无孔不入,如同一千只疯狗一样,咬住他不放,他无论逃到哪里都躲不过。
他算了算,从那一次冒顶事故到现在,已经二十来天了,那两个堵在巷道里的人绝对不可能还活着。到底是谁在“铛铛铛,铛铛铛”地敲呢?他快要被这种声音折磨死了。他相信,那种声音如果继续敲下去的话,他终有一天会死掉的,不死也会像堂嫂一样疯掉。死他不怕,他活着已经没有什么念想,也没有什么牵挂了,但,在死以前,他一定要制止住那种声音。否则的话,他相信,自己哪怕到了阴曹地府里面也不会得到安宁的。
他找来技术员周金水,对他说,自己准备开始营救那两个人。他相信他们还活着,而且一直在用煤镐敲击井壁,自己听得真真切切。虽然那两个人的事情只有他和周金水两个人知道,但周金水听了他的话以后,还是吃惊得目瞪口呆。他本能地喊道:你疯了吗?杨结实说:我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醒,如果不把他们救出来的话,我迟早会疯的。周金水说:都二十多天了,他们即便当时还活着,现在也早已死得透透的了,哪里还有救?我看你是神紧过度紧张了,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但杨结实主意已定,此刻,他已经被那种敲击声折磨得神志不清了。失眠了又一夜以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到了乡里,找到乡里负责煤矿安全的副乡长孙金成说:自己的窑底下堵了两个人,已经二十多天了,让孙金成想办法调集省上的救护队来营救。副乡长孙金成一听,吓了一大跳:“百日无事故”活动刚刚告一段落,在总结表彰大会上,有关的领导都披了红、戴了花,有两个抓安全的副乡长还被提拔成了正科级干部。县里现在又提出了“争创安全年”的口号,到时候,谁表现得好,就可能直接提拔到县里;相反,若是出了问题,马上就会被就地免职,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