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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低声,“我早已被风霜浸染的不成样子。并非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
话语开口,便觉出语意间的残忍。
“……大漠冷吗?”他为自己斟满酒,仰头一饮而尽方徐徐问。
“很冷,不过惯了也罢了。”那声音轻声作答,带了些微不可觉的的犹疑。
他没做声,只是抬起自己枯瘦的手指端详,半晌才静静说:“你还记得海棠么?”
“当然。”几乎是一瞬,那声音便轻柔续上。“不知现在怎样了?”
“你说京中?”他挑了挑眉,笑意稀薄似是将残的月影。“我再没有回去过,想来即便自生自灭,也是美极。”
他搁下手中的杯子,淡声道:“可惜湘江一带,种不出那么好的海棠。”
那声音良久不语。片刻才凝声问:“你亦娶亲了罢?”
“哦?不想你还知道这些。”他微笑,眼角带了些许浅淡的褶皱。“是个出身书香的女子……很温婉。”
“你也难得,愿意好好待她。”那声音温煦地说,“孩子几岁了?”
“也有十来岁了。”他抿了抿唇,轻声说,“假使你还在,本还有一口满月酒可喝。”
“哈,你倒还愿意请我?”轻嗤一声,却也是松快。
他默默坐了一会儿,只微扬起脸看着四下冷寂:“自然,到底也是患难一场。说是君子之交,也不为过了。”
半晌他又续道:“更何况他日裘德考一败涂地,你我早已不算是敌人。”
“是朋友。”那声音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只是不语。
朋友这个词很微妙。
有一种朋友可以一并意气风发,一并看过沧海桑田,打过架,吵过嘴,在彼此的婚宴上,孩子的满月礼上开心地喝干了酒仿佛大喜的是自己。
有一种朋友,有最盛大的开端,却不知归路是何处。相见时难别亦难,彼此眷恋的早已不再拘泥于君子之交,看不穿的是彼此捕捉不清的感觉,是知己,亦是另一半的自己。
有一种朋友,相见不若相忘。因为离散多过相聚,相知却不可再进。以友为界,不再向前。再进一步是彼此不可挽救的咫尺天涯。
夕阳西斜,清酒将尽,一点悠远的清冽酒香无声无息地淡了。
昏黄天宇下他独自坐着,手边是一柄折扇轻轻摇摆,打起一点缱绻暖风。半晌,他挑眉轻哼一声,只收拢了扇子,凉凉道:“解子扬,还想玩下去?”
庭中短暂沉寂了一会儿,空气里有细微的爆裂声。慢慢浮现出来的人影瘦削而苍白,他扶桌轻笑:“你怎么知道?”
“这个么……”解雨臣眯起眼,唇际慢慢绽开一痕淡静的笑。“他不会回来的。”
“哦?”解子扬倒尽杯中的酒。“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轻轻一笑,转过头去看着落日,良久微哂:“也许是因为,他依然是他,我却一直在改变。”
解子扬的目光冰冷而哀凉地拂过庭中的每一处景物。他唇边缓缓泛起一点苦涩的笑:“你适才说的话都是真的么?”
“真与假又有什么关系。”解雨臣站起身来,独自走了两步又回首:“你既可以乔装骗我痴心,我为何又不可许你一个花好月圆?”
孤清的背影独自消失在门后。
昔日九门解家,见罪于新帝,逐出京城后回到长沙旧宅。
当家解雨臣,昔奉景泰之命至关外胡夷之地寻筑灵之图而归。娶一妻,难产死。独子三岁夭折,自此独自一人,拱手让出当家之权为二位叔叔所治。后遂病终。
一点温暖,一点慰藉。他只当黑瞎子真当魂魄有知自千山万水之里与他再见,而他一字一顿,令亡魂相信他失却对方的生活依然平静安宁。
他一直没说,京城往昔解府的几树海棠,早已被火焚尽。想起那花开满树,却也是前世的是了。终究这一生早已被自己道破,不过是余下似水流年,待那长天慢慢流。
除梦里有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