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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父亲照例是让我好好吃让一顿,回锅肉,鱼香肉丝,至少是一盘鱼。多数时候还可以看上一场电影。但是,看到满城的大字报和杀气腾腾的标语,看到一个个倒着写并且还划上了红叉叉的名字,我总感到父亲随时都处于危险之中。每次我临近文化馆时都忐忑不安,都要先张开全部的感觉器官,捕捉关于他的蛛丝马迹,特别是要看有没有批判他的标语和大字报,再就是向最先见到的叔叔阿姨打听他行踪时,观察对方的脸色。我感觉那时心里一直咚咚猛跳,像是等待一次判决。直到找到他,看见他要么是在外面画,要么是在会议室写标语,一脸轻松,我悬着的一块石头这才放到地上。于是,父子俩高高兴兴出去吃饭,晚上看电影,然后在第二天拿钱回家,向母亲报告平安。
整个*期间,我只有一次进城没有见到父亲。那天我恰好在文化馆门口碰上了他的好朋友冯叔叔。他对我说,他们正关起门开会,不能请假,怕还要好多天,你先回去吧。说着,他摸出20元钱给我,又说,这是你爸爸留在这里的,他没有什么事。我看了冯叔叔一眼,他的目光迷离,捉摸不定。虽然我回去依然向母亲报告了平安,但是冯叔叔的眼神让我不安。
父亲没有事,后来真的得到了证明。因为后来我再去城里时,爸爸依然一脸轻松,依然在画他的画,让我彻底放心。直到今年,大地震前那个星期天,我照例回家陪他,在河边喝茶聊天,商量他的80 大寿,听他讲80 年的人生感悟。话题转来转去就讲到了*。他漫不经心地告诉我,1970年,“一打三反”时他曾经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我进城没有见到他那次,他正在坐“学习班”,隔离审查。这把我吓了一大跳。始作俑者正是馆长叔叔和给苹果的阿姨。他们一直在档案里寻找撒手锏。但档案里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像是过期失效的毒药,现在对父亲已经不具致命的效力。他们需要新的利器,并且轻易地找到了。因为父亲虽然谨小慎微,但太没有心眼,居然将一幅巨幅领袖画像锯了。因为他觉得画像太旧,又是他早年所画,他太不满意他过去的水平,他要自我否定。于是他废物利用,将这块大木板切割,亲手做成文化馆大厅里那尊巨大领袖石膏像的基座,请领袖站上去,让他威严的目光可以俯瞰更加广阔的世界。父亲完全没有想到,他是带着崇高的革命感情朝现行反革命的目标奔跑。 “毁坏伟大领袖画像”,这个罪名对任何人都是无法承受之重,何况出身和历史的双料问题,已经让父亲站在悬崖之上,岌岌可危,只需别人轻轻一推他就要栽倒。在集中营一样的“学习班”,馆长借助群众专政的威力,轻而易举地将现行反革命的头衔安到了父亲头上。但是,父亲将这件事情捂得实在严实。过些天就要庆祝他的80大寿了,如果不是我提到那些日子,讲到那一天,那么这个天大的秘密,他难道要一直带到另一个世界吗?。 最好的txt下载网
父亲的文化大革命(5)
用一副好胃口消化苦难
现行反革命份子的判决,是由工宣队宣布的。但是他们还算仁慈,暂时不戴帽子。于是父亲的身份就变得复杂,被悬了起来。现行反革命这顶“帽子”像钟摆一样在“敌”、“我”之间荡来荡去。这就方便了领导,既可以在高兴时喊你一声同志,也可以在他需要时一脚把你踢进“阶级敌人”的营垒。父亲到底是“敌人”还是“同志”,关键在领导们的拨弄。出身,历史问题,现在又是现行反革命,这是当时压在父亲背上的三座大山。他还有最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如何养活老婆孩子。因为在我、弟弟之后,妹妹又乘着*的东风来到了我们家。进入70年代,母亲又患上糖尿病,进城治病,我们跟着进城上学。五张嘴巴,就靠他50多块工资来养活。那时,他是资格最老的“月光族”,是文化馆唯一的欠债大户。
在政治和经济的双重压力之下,父亲像一头瘦骨嶙峋的牛,拉着一架破车,沉重地走在坎坷的路上。家里至今还收藏着一幅油画。是颇负盛名的成都画家万启仁来射洪采风时给父亲画的肖像。颧骨高耸,脸色灰黄,神情疲惫,一身蓝色大褂裹住一副硕大的骨架。这就是那时父亲的经典形像。还有一副经典的生活图景:在父亲那间十几平方的寝室兼办公室里,一家五口人挤在一张小桌前,一人端一碗玉米粥,围着一碟泡菜呼啦啦地猛喝。父亲的碗特别大,他的声音喝得尤其响亮。他的胃口一直好,吃什么都香。他的好胃口不但能消化粗茶淡饭,也消化苦难。他把自己成为现行反革命事情作为一个秘密死死捂住。他不能让家人担惊受怕,他更不能让它进入孩子们的成长环境。不知道他是否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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