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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场原本有七八孔窑的,但都破烂得不再使用,只有这孔马蹄式窑炉。摆子已经在那里装窑。守灯把碗坯搬到窑炉门口了,套在匣钵内,再递给窑炉中的摆子,摆子在窑床最后底部定好中位,留出十五公分的中巷,架好老线,向两端沿背墙依次排钵,以此退到窑床火台边。又由中巷向窑炉门口,每一层正中栽好一根药季子。直装到窑拱圈高,两厢渐成圆形而递落下来。摆子就给守灯说:泥和好了没?守灯也就朝场子东头一看,善人却不见了。
善人先是搬运了半天的碗盆缸瓮的坯子,搬运完了,摆子又安排着他去场边和泥。立柱和守灯没说上话,肚子憋憋的,就过来又要和善人说村里事,看到善人把那一堆泥和过来和过去,嘴里还叽叽咕咕不停,就说:到这儿歇歇,狗日的守灯都偷懒哩,你还这老实!封火台的泥么,用得着和得恁细法?善人也就停了和泥,两人蹴到晾坯的窑洞里凉着。善人说:做啥就得把啥做好么。立柱说:泥里该不会有你的道吧?善人说:咋能没道?道不是一下子得的,是一点一点醒过来的。我刚才和泥时自问自答,自问:我为什么做活的?自答:为过日子。再问:为什么过日子?再答:为养活人。又问:养活人为什么?又答:为行道。我仔细一想,道全没行,人却当错了。道是天道,人人都有,并没有离开人,人也有本,常心思自己的本,便能得着。这就像一颗豆子,有了秧,必须向上度浆,把豆粒度成才算。立柱说:唉,就不敢问你个话头,一问你就说你那一套了。善人说:得道就是往外传么,要是传不出去,担天下的大罪哩。立柱说:哎,我问你,知不知道榔头队的事?善人说:咋能不知道!立柱说:那你咋看这事呀?善人说:志、意、心、身嘛。立柱说:这我不懂。善人说:人常说奈何桥上三条路,一条是金,一条是银,一条就是黄泉路。用志做人就是金,用意做人就是银,以身心用事,就是走上了黄泉路。志界人就像春天,专讲生发,意界人就像夏天,专讲包容涵养,使万物滋生繁茂,心界人就像秋天,只讲自私,多自结果不顾别人,所以弄得七零八落,身界人就像冬天,只讲破坏,横取豪夺。我常说的,志、意两界是建设世界的,心身两界是破坏世界的。种子有大成,种在地里也能出,长得也很旺,可是一到秋里,便成了莠籽,莠籽到了收成的时候先落地,来年必定荒地。世人使心的便是不成的种籽。立柱说:善人,照你这话,现在人都是莠籽啦?联指都是莠籽?霸槽是莠籽?善人说:是不是莠籽,就看是用志、意、心、身哪个字成的道。立柱说:你说他霸槽不能成事?善人说:他现在不是在成事吗?立柱说:那榔头队就得加入?善人说:那是你的事。立柱说:十年前我就看出那狗日的不是平地卧的,那一年天布他大和牛铃他大为盖房的风水闹得拿镢动锨的,要出人命呀,别人都去劝,霸槽在拾粪,他不去劝,突然把粪筐往地上一丢,说了句:我非当个特别人不可!那时大家都瞅着他,也不知他说哪里话。现在想起来,他狗日的是瞧不起村里人么。你知道不,他和杏开相好,杏开为了他连她大都气病了,他以前恨不得把杏开当神敬着,可公路上一串联开了,他就连杏开也不管了,我亲眼看见杏开求他去给她大低头回话,他却说:今后我不能再为你们过家了!瞧现在,他果然闹起事,风头压过了磨子,也压过了支书,狗日的有志气啊!善人说:是志气还是心气?立柱说:心气?善人还要说话,守灯就喊善人泥和好了没有?
善人忙从晾坯窑洞里出来说和好了,三下两下把泥铲进拉车里推了过去。摆子说:你没见急着用泥呢,三声两声喊不应,倒去歇凉了!善人说:立柱给我说说话。摆子说:说啥哩,有啥说的?!就用泥糊挡了火台口每柱间的空隙。
烧窑讲究,把式也只有摆子,冬生和立柱还掌握不了火候。守灯一直想学,但他成分高,只能做些拉坯和上釉的活,善人更只能干杂事。泥糊挡了火台口每柱间的空隙后,守灯和善人便把块子煤铺满燃烧室的底部,中间用麦草、硬柴和易燃的好块煤垒起一个小堆,盘好了母火。守灯就站在了灰道顶的炉棚下问摆子:能点母火下的麦草吗?摆子装好窑就在窑外喝水了,他说:急啥哩,这是你干的?他眼睛朝着远处的和泥池子,却看的窑口。守灯悄声说:斜眼鬼,不就是烧个窑火么,牛×哄哄的!善人说:你少说两句,他脾气不好。守灯说:咱好欺负,才把他脾气惯坏了。唉,咱没神佑,遇到的都是些鬼!善人说:神能助人,鬼也能助人,反面的助力量更大,不生气。守灯说:我还能生谁气,我生我气。就高了声对窑外说:我知道,没给你散烟么!出了窑炉,又去自己歇身的那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