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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坐在长凳上,扳着指头数老爸的年纪,他自己说六十岁,可还有没有拖根尾巴,尾巴有多长,而扫院子的阿尼西姆的儿子谢苗就在他俩身旁。
那时残阳距勃利日尼伊磨坊还有一段距离,晚霞好似开了膛的野猪的血在乌云中流淌,街上轰隆隆地响起收工回家的老布齐斯的几辆平板车的声音。女饲养员们已经给乳牛挤了第三遍奶,帕拉别柳姆太太的女工们把几桶晚乳送到了她台阶上。于是帕拉别柳姆太太站到台阶上,拍着手掌。
“娘儿们,”她喊道,“咱们自家的娘儿们和别人家的娘儿们,贝尔塔·伊凡诺芙娜,买冰激凌的和买酸奶的!来取晚乳吧。”
贝尔塔·伊凡诺芙娜是德语教师,她每上一天课可领到两夸特牛奶,她第一个来领走她那一份。在她之后来取奶的是特沃伊拉·克里克,她要来看看帕拉别柳姆在牛奶里兑了多少水,加了多少苏打。
可是别尼亚把她叫到一边。
“今天傍晚,”他说,“你看到老头打我们的时候,你就走到他跟前,用漏勺砸他的脑袋。让‘门德尔·克里克父子公司’完蛋吧。”
“阿门。祝你们成功,”特沃伊拉回答说,走出了大门。发现阿尼西姆的儿子谢苗已经不在院子里了,还有整个莫尔达万卡正在来克里克家做客。
莫尔达万卡成群结队而来,好像克里克家的院场内设有赌局。人们像是在逾越节次日前去集市广场赶墟一样。铁匠伊凡·彼亚季卢布携带着他那位挺了个大肚子的新媳妇和子孙前来。老布齐斯带着他那个由卡缅涅茨-波多利斯基前往三角湾的侄子来了。塔勃尔是跟一个俄罗斯男子一起来的,她挽着他的手臂,摆弄着辫子上的蝴蝶结。比所有的人来得晚的,是骑着一匹杂色灰牡马驰来的柳布卡。只有弗罗伊姆·格拉奇是只身前来的,他一头铁锈色的火红头发,独眼,披一件帆布斗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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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3)
人们在小花园内分别坐下,拿出了酒食。工匠们脱掉鞋子,让孩子们去拿来啤酒,把脑袋枕在自己妻子的肚子上开怀畅饮。这时廖夫卡对他哥哥别尼亚说:
“屠犹者门德尔对我们来说是父亲,”他说,“戈罗勃奇克太太对我们来说是母亲,可他们是人,而人是狗。我们在为狗干活。”
“得考虑考虑,”别尼亚想回答说,可没等他把话说出口,戈洛夫科夫斯克街上猛地响起了晴天霹雳似的轰隆声。夕阳立时向高处蹿去,活像由矛尖顶住的红盆那样打着旋。老头儿的马车飞也似的向大门冲来。那匹叫“爱妻”的马浑身汗沫,而那匹“强盗”则撕咬着辕杆。老头在两匹疯跑的马的上空飕飕地挥舞着马鞭。他叉开的双脚大得出奇,马林果色的汗珠在他脸上沸腾,他用醉汉的嗓门唱着歌。就在这时,阿尼西姆的儿子谢苗,像条蛇那样向前游去,穿过不知什么人的腿,跳到了街上,用出吃奶的力气喊道:
“克里克大伯,快掉转马车,你的儿子要打死你……”
可是已经迟了。克里克老爹驾着他汗如雨下的马飞驶进了院场。他扬起鞭子,张开嘴巴,正打算……却闭口不言了。只见坐在小花园各处的人都瞪出眼睛望着他。别尼亚守候在左翼,鸽子窝的旁边。廖夫卡守候在右翼,扫院子人住所的旁边。
“街坊们,老板们!”门德尔·克里克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打了声招呼,放下了鞭子。“瞧我的亲骨肉,他们要对我动手。”
老头说罢,跳下马车,扑到别尼亚跟前,朝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这时廖夫卡冲了过来,尽其全力将他父亲一顿乱打。他把他父亲的脸当作一副新纸牌,洗了又洗,括了又括。可老头是用魔鬼的皮缝制成的,而且缝皮用的是钢丝。老头一把将廖夫卡的臂肘扭脱臼,把他撂倒在他哥哥脚边。他骑到廖夫卡胸脯上,女人们都闭上了眼睛,免得看到老头儿牙齿被打光了的嘴和鲜血淋漓的脸。就在这一瞬间,住在无奇不有的莫尔达万卡的居民们听到了特沃伊拉快步跑来的脚步声和吼叫声。
“为了廖夫卡,”她喊道,“为了别尼亚,为了我特沃伊拉,为了所有的人,”
随即抡起漏勺死命地朝老头儿的脑袋砸了下去。人们跳起身来,甩动双手朝老头儿跑去。他们把老头儿抬到水龙头下,就像当初把特沃伊拉抬到水龙头下那样,打开了龙头,鲜血像自来水一样顺着斜水槽咕嘟咕嘟地往下流去,而自来水像鲜血一样也咕嘟咕嘟地往下流去。戈罗勃奇克太太来到院场,她侧着身子,像麻雀一样跳跃着,从人丛中挤到了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