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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街上,左右看了一眼,叫了一辆还在跑路的车:“上西山。”
“西山?我的姑奶奶,西山现在开仗呢,您去不得!”
沈黛塞给他十块钱:“你不用犯险,愿意拉到哪儿是哪儿。要快,要快!”她一路被颠颠簸簸地拉着走,攥着发汗的拳头心里默道:“保他没事,保他一定没事。”车从小巷里很快地拐出去,不时能听到叮叮乓乓的枪声,沈黛坐在车上,像从枪林弹雨里冲出去。
她很急,而且很恨,她在心里大声地质问:“已经挂了白旗,为什么还要开枪!”这一路很长,像永远走不到头,刀子似的风从耳边呼呼刮过去。
“姑娘,我和你说,过了这个口,再往前好几里,才是西山……”拉车的边说,边打算慢慢地停车,回头一看,沈黛把鬓发挽住了,已经从车上跳了下去。
她把袖口扎住了,一路发了疯似地拼命跑起来。以前听人说,旧时候没有拉车的,大伙儿能走十几里路,从城南走到城西!现在跑到西山,四五里路算什么!
天真的暗下来,惨薄的月影像个鬼影,移在地上一路跟着她走。“轰”,远远地响了一声,但不很近,也许是炮声。黄沙扬尘,她踩着地上大小石子儿很快地朝前跑,边跑边认着方向,这是她第一次到西山来。
这条路上也有别的人,甚至背上背着小儿子,一面哭,一面也往西山跑。“我叫他别去西山摇煤,今天天不好,没准不安全。他偏去!偏去!冤家哟!”
沈黛听见了,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如果陆子峥死了……没有如果!她几乎不敢想。他们一定会撤出城,而在出城之前,不管他成了什么样,她一定要见一见!她一动心气,立刻感到体力不支,穿着布鞋的脚底扎得难受,肺腑里灌了刀子酒一样火辣辣地烧,而喉咙里吸进的风都是腥甜的,必须张着嘴呼气。
她压根没留神听枪声炮声,任乱风把绾好的发鬓吹得很散,就这样一路跑了四里,把所有人远远甩在后头。
地上开始出现几个猩红色的血点子,还有枪壳,和火药留下焦裂的痕迹。痕迹非常少,几乎认不出这里刚刚开过仗。
沈黛看着那滩猩红的血,一阵天旋地转,他完了,她也快完了!天色很黑,只有前面亮着好几盏灯,借着灯光她看见好些人。
“陆子峥……”“他们三少……”
她飞快地跑过去!断城墙被炸成了残垣,石块是冰冷的、积灰的,天是昏沉的、青白的。那残垣下面压着一只手。
沈黛腿脚一软,膝盖重重地磕在很多碎石子上面。她没有知觉,只颤抖着往前挪了一步,伸出手握住那只手:冷冰冰的,也许已经断了。
她的泪和哭声一下子爆发出来!
“子峥!子峥!”她握紧那只手,想去搬开那些大块的石头,石块纹丝不动,发出轻轻的冷笑。
她抬头向周围求救似地看,几个人看见她满脸泪,唬得全站住了,赶紧劝道:“别瞎使劲儿了!你看那石头缝下面,血都干了!”
沈黛心里悲愤已极,嘴里却只会吐出断不成句的几个词。她握着那只大手,曾经温暖,连掌心里的细纹也能摸得到,眼泪登时决堤一样乱涌,拼命抱着身下几大块石头。
“姑娘,他去啦,去啦……唉……”
沈黛置若罔闻,耳边有什么声音震耳欲聋,像怒雷,像瀑布,轰轰地一阵一阵。
那只手忽然微弱地动了动,沈黛立刻感觉到,向前挪几步:“子峥,子峥!”她仿佛忘记了说话,只记住叨念这个名字。她的眼泪全落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指很艰难地,在她手掌上动了动,似乎很轻地写:“别哭。”
沈黛静静地伸着手,他活着!他活着!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指:“子峥!”,而后用尽力气去推那些石块,她的全身都在发颤。有人实在不忍心看,动手过去搬开石块。
那只手最后碰了碰她,终于低垂下去,再也不动了。
沈黛愣了愣,忽然捂住脸发出凄厉的哭号,恸绝断肠:“你别死,别死……子峥,你别死……”有人用刀子搅乱她的五脏六腑,用滚烫的热油倒进她的心腔,沈黛哭得过了,从喉咙口一阵一阵地干呕。沈黛握着陆子峥的手,脸贴在那堆冰冷的大石块上,不断地流眼泪。
她知道那只手正在慢慢地变冷,变僵。
喻意祯跟着直军从河北回北平城,作为新发表的教育总长,和顾问,他理应到西山来看看。
几个人一看到他,立刻围过去:“喻先生,这儿都清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