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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顺听了这话,就像数九寒天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都凉得麻木了。他委曲求全,连如此下作的事都愿意干,永承竟然一丝一毫都没信过他,也不想信他,此番也无非是在他身上报复给太后看罢了。他非要他死了才能解释得清吗?文顺欲哭无泪,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快点离了这里。他颤声哀求
道:“皇上,求您放了奴才吧……”永承却是没听见一样,理也不理。
直过了子时,文顺才一步一蹭地扶着墙回了自己的住处。他走不了,两条腿软得不住地发抖,身上疼得厉害……却也总比挨板子好些,更比丢了命好些。糊着旧窗纸的老黄杨木门在身后“嘎”的一声关上了,他用尽力气扣上闩,伏着低矮的门板缓缓地往下跪——他也坐不了……他连他仅剩不多的一点功能也给夺去了。房里没点蜡烛,只有睡北面的王太监在床脚边放了个火盆,里面稀稀拉拉烧着两三块炭,隐隐地露出点红通通的火星子——宫里为了节流开销,每个人发放的木炭都是有数的——四周的寒气漫得活像个地窖,他就坐在这地窖当中,等着发硬,等着结冰。
他往前爬了几步,伸手扒住了床沿,拼命撑着趴了上去,哆哆嗦嗦地喘着气,身下的硬木头板硌得他骨头生疼。文顺躺平了,伸手把头顶的旧帐子放下了一半,脚边那一半他碰不着。从那里他看见这间狭小的屋子的一部分,被月光照得发亮,低矮的木头棚顶压抑得这屋子像口棺材。光秃秃的楠木八仙桌上放了个豁嘴的茶壶,一只旧荷包悬在帐子顶上,是个葫芦形状,绣着一圈古钱——是死了的小郑子的东西。他拉起棉被遮住身子,也不管是不是全盖住了。永承在他身上撕了个口子,生出尖利的刺痛,可他的心里有一片新开垦出的野原,那是他头顶上的天,缓缓淌出温热的液体……文顺圆睁双眼盯着那只荷包,突然咧着嘴哭了出来,眼泪流到耳朵头发里。冷风穿过门缝吹到床上来,王太监被他的动静吵醒了点,翻了个身对着板壁。文顺不敢哭出声,他掏心呕肺般地抽搐着身体,一下,两下,房里仍是一片死寂,今晚是他一切幻想和奢望的终结,他只能用这样无声的抗议等待天亮,可天亮了也还是一样。文顺挣了命死撑着爬起来,自己搬了木桶,又踉踉跄跄地拎了几趟热水来洗澡。滚烫的水火辣辣地灼着身上被掐得红肿的伤痕,他也不觉得疼,等到那水温吞了,眼泪却止不住地涌出来,噼噼啪啪地往水里掉,他抱着自己□裸的肩膀和腿,两边膝盖上都是长年不褪的瘀青,按下去硬生生地疼。他心里突然生出强烈的恨意。他真恨,恨永承为什么高高在上,尊贵得对他半点顾怜都没有,他恨永承像狎妓似的强要了他,恨他自己连躲一躲都不敢。文顺一面抽抽噎噎地哭着,一面却想这眼睛肿得是怎么也藏不住了,等下要是被问起来也不知道要怎么答。他收拾干净了去上值,永承微微抬起眼皮往他身上瞟了一眼,又飞快地移下去看他的折子,竟像把前一晚上的事
全都忘了似的,连句话也没对他说。文顺站在屏风木头隔子旁边,心口上拴了块铅,就那么忽地坠了下去,他木然地数着那上边镂雕的小蝙蝠,总也数不清楚。用过晚膳,永承突然道:“文顺,你去惠妃那儿,告诉她朕今晚去她那儿安置。”文顺走了神,猛地被他一吓,错愕地收回目光,见永承正提着朱砂笔,自顾自写写划划,头也不曾抬过。文顺一声不吭,扭身出了门,喉咙里原本哽着一股酸涩,被风一顶,就收回去了。这天像是要落起雪来了,阴沉沉地一块青一块白,他这样小步蹭着,得走上一刻的时候才能到,回来又是一刻,他得亲口替永承知会他的嫔媵,说皇上晚间挑了哪位妃子侍寝,他只是个传话的太监。晚间永承兴兴头头地张罗沐浴,预备着往惠妃那儿去了,文顺立在屏风外面,捧了干净衣服,候着他出来换,叠得整整齐齐的缎料间夹着点白檀香的味道……他去哪儿都带着这么一股味儿。
从此文顺在崇华殿的位置便尴尬起来。永承为人阴晴不定,高兴的时候还算和善,那事完了就放他回房,但有时毫无来由地发一阵脾气,文顺就要遭殃,身上少不得再添几处瘀青,若是略挣扎几下,耳刮子就接二连三招呼过来了。渐渐地他开始明白,在这样的关系里,他根本没有不满和反抗的资格,没有改变,也没有进步,但一定有结束——皇上什么时候腻了,把他踢到一边,他们就算结束了。就只是这样的关系,不可能朝他所期待的那个方向有任何靠近。于是他逼着自己去习惯永承的暴虐和冷漠,无论永承对他做什么,他只是一声不吭地忍耐着。
有一次永承要午睡,文顺伏得低低的跪着替他脱靴脱袜,他忽然来了兴致,便一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