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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不说,老师竟能窥见他内心充满矛盾?”
“因为我内心也充满矛盾。”升旗一叹。
田仲重新打量老师,多年来,头一回看到他这样。“老师昨天不是断定——卢作孚爱船如命,至爱必致命么?因此质疑:真到了要卢作孚舍船来爱国的时候,他舍得么?”
“那是昨天。”升旗沉吟。
“难道今天,老师又怀疑起自己十几年研究卢作孚而下的判断?”
升旗默认。
“老师对卢作孚,从来所料必中,连他公司大楼的颜色都一猜就准,为什么到了今天又突然怀疑起自己来了?”田仲问。
“因为,对岸这一片荒滩上的人与货,能运走,或不能运走。”升旗望着对岸,喃喃似自语:“在升旗这双眼睛看来,将导致这场战争的进程是速决还是持久,甚至决定着这场战争能打赢,”升旗一顿,艰涩地道出:“或打不赢。”
1940年5月敦刻尔克海滩上,“发电机”作战计划开始实施后,留给全世界的悬念只有一个:30万英法联军与他们的武器装备中,最后能有多少,能从被德军迅速推进的活塞高压推挤到这根“注射针管”最狭窄处——第二次世界大战初期败局已定的欧洲战场的喉咙管流泻出去?
这个悬念9天后便解开了。丘吉尔动员了全英国的财力、物力、兵力、国力:各型船只861艘……“发电机”作战计划,成了陆军的大救星。
1938年10月这一天,国民政府下令放弃武汉。同日,宜昌,三万多双中国人的眼睛望着卢作孚。江中国营招商局沉船翘起的船头上,日本人升旗的眼睛瞄着卢作孚。留给当时便意识到这片荒滩的吨位的人们的悬念只有一个:被节节推进的皇军海陆空军挤压推拥到此的中国的血液与活力,能有多少,最终得以顺着针管另一端的针头,流泻出去?
“老师升旗太郎君把这一悬念表述得更准确,他说:就看卢作孚君舍得投入多少条船来运宜昌的人货。他的推理非常简明:川湘上下船只至宜换载,1938年10月,战事进行中,川江三峡能完成此换载的轮船都在卢作孚手头。所以,一切都取决于:卢作孚君到底是有限爱国的中国商人,还是舍命救国的中国人。”战后,田中尾尻在回忆录《与老师升旗太郎君一起在支那工作》中写道。
7点30分,第一船按计划驶出后,宜昌12码头前,先前自动分开为难童让路的人群,此时又自动围聚。无数双眼睛,与其说是盯着中国交通部次长、战时水陆运输委员会主任委员卢作孚,不如说是盯着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因为谁都知道前两个官职到底有多大权力,而唯有民生公司总经理能调得动最后的22条船。
“卢总经理,你的第一条轮船开出了,快公布你的撤退计划吧!”
卢作孚并不答话,默默地望着上游峡口。
“你自己昨晚亲口说的,明早8点公布撤退计划!”秦虎岗上前,高高举起自己的左腕,亮出手表。
卢作孚头也不回,只一抬手,同样指着秦虎岗的手表。秦虎岗一看表,紧闭了嘴。
“卢作孚到底在等什么呢?”沉船上,田仲站在升旗背后,举着望远镜,望着对岸12码头。荒滩上黑压压大片穿军装、飞行服、国服、西服、便服、长衫与衣不裹体甚至无衣可穿的人包围着囤船上一小群穿灰色制服的人,田仲想当然盯着其中被他认作是“卢作孚”的人,问道:“老师您好像也在等?”田仲从升旗虽然置身倾斜船体中却立如玉柱的背影看出老师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对岸的那位“卢作孚”。
“作孚兄,我在等着数数,数清你这一趟肯开出几条船到此地。5条?10条?”升旗一顿,“还是……”
田仲当时就知道:卢作孚肯开出几条船,将决定宜昌的人、货能运出多少。知道老师最关注的是由此将影响到的自己的祖国发动的这场战争的进程……结局,所以才如此看重对岸卢作孚的最后决定。可是,直到战后,田仲才从升旗口中获知,自己对老师的心思只猜对了一半——
“我的老师升旗太郎君在支那多年,一直想洞悉中国航业商人卢作孚的内心世界。万流轮事件全过程中,老师始终认为卢的本质还是一个商人,只不过打着为国人雪耻的幌子来为自己谋私利,只不过做生意的手段更高明、堪称‘天才商人’而已。直到1938年12月24日8点以前,他仍然不相信卢这么一个拥有着极佳商人天赋的人,就真的简单到一心只为着自己的民族和国家,不敢相信卢作孚肯把自己拼命挣来、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