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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山的小路
沿着曲折,狗皮草柔软纷披。这份曲折,是的,这份曲折,描写出来又怎样,不描写又怎样?我没有绘声绘色的本领,可也正好。
我一生的路,始终游离于关怀者的视线之外。年代对我说:你不是风筝。我对我说:你是地道的风筝。
这是依着排行,渐次走入黄昏的一群。有我爷,我大爷,大娘,我姑,我姑父——这样,你顺便也就知道我是谁了。我常想:我要是能和自己的角色惟妙惟肖该多好!
我姑年纪最大,小脚,走着走着就和我爷隔涧相望了。就都停下来等她。模糊而嘹亮的是涧中红叶,挑灯照引着入冬的细路。
一行人中,只我是个大孩子,一直跟在后边。我很成熟,很忧郁的样子,埋头悠着走,不故作聪明,不吆三喝四,不指手画脚,不东张西望。这种路,属于握有一把年纪的人,该怎么走随他们没错,该歇脚了不约而同就是。像这样散漫的走道一生能有几回?
这里不会撞车,没有寒暄,走这种路不需要格外努力,格外小心。
可巧遇见山场的主人,是个经风见雨的中年汉子,高个儿,宽脸。不知是谁递了烟,一递就是一圈。就都蹲在草窠里,谈他一溜坡的祖坟,谈这年头,谈天意,顺便就朝山下边的人和事不动声色地发一通议论。
我忽然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这过山的小路除了曲折,其实很单纯,正像我同胞的弟弟。多年以来,弟弟就藏在我暗淡的表情里,曲曲折折。
夕阳似有若无,在林中蠕动。山下边已是浓雾弥漫,居高的我们也感到了些凉凉的呛咳。姑父说:不要紧,过去山头,离家就近了。
可是有谁知道,正是离家最近的那一段路,遍布老乡和熟人,才使我周身禀有的神秘之感丧失殆尽。
清明的纪念
清明夜,孤灯照影。我在异乡,在春寒与肠鸣声中念及母亲,于枕畔洒下仅存的泪水。
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春”字,这已预示她暗淡的一生,如春即来,如春却去。
三月落红如雨,濯洗我苍黄的脸孔,樱桃好吃,原是母亲浓黑的发布成根须。
于黄嫩的叶上,细寻那悠悠的青春路……樱桃,樱桃,你使我梦逐南风,至老不归。
在通常是蚂蚁们祈雨的地方,我看见母亲面罩银纱,为我祈祷。
清明既过,我以素衣素巾、持续的寒食来纪念我的母亲。愿她的在天之灵,永恒照耀我此去的孤旅。
樱桃时节(三章)
一
四月八,泪如雨下,泪如雨下。往后的日子浓浓绿绿,却只是平淡得揪心。
这是你平生最深情的一次,是你最早结晶了的执著。这被春风染了色的泪滴,为我一生的情书点睛。
橘红色的梦!你一生的梦,从未越出春的藩篱,但你成熟了,意外的早熟。一年四季,你是庄稼院里较早的收成。
我在离你最远的地方望你。你是属于母亲的,属于弟弟,属于孤苦的父亲,唯独不属于握。你是属于最初的,那最初的美、最初的悲!但是谁又能将你带走?谁又能将你带走?望见你时,许多的好日子已经一去不返,许多陌生的好日子又会接踵而至。
深藏进去,不要说出。把你所有的情意深藏进汁液,让我品尝。关于根,关于樱桃好吃树难栽,关于美之将逝……离开了你,我从哪里获取这支撑我的一切?
有许多梦,都称是最初的,真正圆满了的又有几个?我该说你是幸运的,但即使是你,初欢之后的煎熬,不也是日久天长?
不,我不能想得太多,看在母亲的面上,我会认你为唯一的知己。在你的绿荫下,冥想也罢,苦吟也罢,总之要让这梦似的一生尽量平淡而从容地闪过。
二
象母亲一样,你的青春;象祖母一样,你的风骨。你让我尝试过修剪之术,你让我领略了“老树新花无丑枝”的诗意境界。
在这困顿的小院里,你竟生长得如此繁荣,如此舒展,真正是个奇迹。我哪里忍心断送了你?可我知道,这寂寞的小院被母亲的遗恨笼罩得太久,于是一天天更加寂寞。我更知道,小院应该忘掉些什么,应该重新开始些什么。
伤口是痛苦的标志,也是解脱痛苦的开端。你去之前,让我们握手,甚至拥抱,你去之前,绝对得打上我的印记。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唯一能够打上我的印记的事物了。樱桃好吃树难栽,老了的樱桃,我伟大的知己,你以俊逸的飞升留下一片新生地给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