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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正由于他的理想和抱负,他批评了一个以政治意识挂
帅的老师,又在学校壁报上作了首打油诗,他被开除了学籍,从此变成一名“思想
有问题”的政治嫌犯,莫名其妙地被逮捕,莫名其妙地被监禁,终而流放西伯利亚。
瑞巴可夫所创造的萨沙其实是他自己,还有三十年代阿贝特街上那无忧无虑的
惨绿少年。斯大林掌权之后,白色恐怖无声无臭地钻进了人们温暖的被褥里。无忧
无虑的惨绿少年开始在半夜里失踪。忠贞的老党员突然发觉自己已成为“人民的敌
人”。在国家利益的大前提之下,像萨沙那样微小的个人一个一个被抹掉了,像小
虫一样,被一只看不见的手。
有多少像萨沙那样被抹掉的个人?你听历史学者说,在一九二四到一九三八的
短短四年之间,八百万苏联公民被逮捕,罪名都是“反革命”、“叛乱”。至少有
五十万人被枪毙。
你也听波兰人说,苏联征了一万多名波兰壮丁到苏联去,这些人一去不回。大
战后在卡定河边有人发现浅埋的万人冢。苏联政府说是德军干的,卡定河边的老村
民却说:
“骗鬼!我在德国人打进来以前就知道那儿有个万人冢。”
七十八岁的瑞巴可夫说:
“现在我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身历万劫的我却不死——我活下来,就是要为那枉
死的人见证复仇。”
他复仇的宝剑只是一支笔。在一个百般禁忌、人人耳语的社会里,你发现,连
小说也活得狂然,发高烧似的狂热。八八年二月,精装本的《阿贝特儿女》上市之
后两天内售空:五十万本。没买到书的人只好到黑市去买,一本两百美元,大概是
一个工人的月薪。到八八年年底,书已经印了两百五十万本。
反 扑
你明白这些人不是为自己买一点可有可无的消遣,就像阿贝特街头驻足听诗的
人不是在观赏一场风雅的表演。听诗,是给禁锢的心灵松绑的片刻;读瑞巴可夫的
小说,是给心灵疗伤吧?那曾经跋涉到西伯利亚千里寻夫的妻子,那半夜里眼看着
儿子被逮走的母亲,那接到通知往监狱领尸的父亲,几十年来小心谨慎地活着,几
十年来那欲流的泪不曾流出、淤积的血不曾放出。瑞巴可夫的宝剑划开了伤口,让
泪水和着血水倾泻出来;他的小说,与其说是艺术,不如说是人生吧!
而斯大林时代的人生,虽然发生在遥远的年代、陌生的国度,你却隐隐觉得似
曾相识,仿佛有几道日光射到了记忆丛林中阴湿的角落。半夜两点,年轻的萨沙被
陌生人带走了。你阖上书,记起小学里的算数老师,平常爱说爱笑爱摸小朋友的头,
有一天,被几个穿便服持手枪的陌生人追捕,从楼下追到楼上,到五年四班的教室
——你的教室——就从窗子跳下去了。死了。你和其他小朋友兴奋地挤在窗口,探
头探脑的,听见大人兴奋地说:“匪谍!是匪谍!”
你以为自己早已忘了的小事,竟然像游丝一样突然在日光里闪了一瞬;你想起
高中同学两眼红肿地告诉你,她的哥哥昨夜被陌生人带走了,还带走了他的日记和
书。你想起无忧无虑的大学时代里,总是有人耳语什么系的什么人失踪了。你和其
他无忧无虑的大学生一样,带点惊讶地说:“真的?看不出来呀!”说完,就忘了,
只记得今后要和所有与那失踪者接近的人保持一点小心的距离,大家都这么说。
萨沙白发的母亲在绝望中对一个老共产党员说:“你们对无辜的人,对无力自
卫的人举起了刀剑,你们自己也必将死于刀剑之下你不肯保护一个无辜的人,
也不会有人来保护你。”
啊,你的心深深地刺痛起来。当年,你也不曾去保护一个无辜的人,不是因为
缺乏勇气,而是,在你党化了的思想中,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无辜!与国家利益冲突
的人没有无辜的,你被教着这么想;但是谁有资格决定什么是国家利益,国家利益
究竟是为了谁,没有人教你这么问。你的无知,还有那看不见、说不出的白色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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