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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度曾经扫南荡北,打下天下;这种制度可也 逐渐使旗人失去自由,失去自信,还有多少人终身失业。
同时,吃空头钱粮的在在皆是,又使等待补缺的青年失去有缺即补的机会。我姑母,一位寡妇,不是吃着好几份儿钱粮么?
我三舅有五个儿子,都虎头虎脑的,可都没有补上缺。可是,他们住在郊外,山高 皇帝远。于是这五虎将就种地的种地,学手艺的学手艺,日子过得很不错。福海二哥大 概是从这里得到了启发,决定自己也去学一门手艺。二哥也看得很清楚:他的大哥已补 上了缺,每月领四两银子;那么他自己能否也当上旗兵,就颇成问题。以他的聪明能力 而当一辈子白丁,甚至连个老婆也娶不上,可怎么好呢?他的确有本领,骑术箭法都很 出色。可是,他的本领只足以叫他去作枪手①,替崇家的小罗锅,或明家的小瘸子去箭 中红心,得到钱粮。是呀,就是这么一回事:他自己有本领,而补不上缺,小罗锅与小 瘸子肯花钱运动,就能通过枪手而当兵吃饷!二哥在得一双青缎靴子或几两银子的报酬 而外,还看明白:怪不得英法联军直入公堂地打进北京,烧了圆明园!凭吃几份儿饷银 的寡妇、小罗锅、小瘸子,和象大姐公公那样的佐领、象大姐夫那样的骁骑校,怎么能 挡得住敌兵呢!
他决定去学手艺!是的,历史发展到一定的阶段,总会有人,象二哥,多看出一两步棋的。
大哥不幸一病不起,福海二哥才有机会补上了缺。于是,到该上班的时候他就去上班,没事的时候就去作点油漆活儿,两不耽误。老亲旧友们之中,有的要漆一漆寿材, 有的要油饰两间屋子以备娶亲,就都来找他。他会替他们省工省料,而且活儿作得细致。
当二哥作活儿的时候,他似乎忘了他是参领的儿子,吃着钱粮的旗兵。他的工作服,他的认真的态度,和对师兄师弟的亲热,都叫他变成另一个人,一个汉人,一个工人, 一个顺治与康熙所想象不到的旗人。
二哥还信白莲教②!他没有造反、推翻皇朝的意思,一点也没有。他只是为坚守不 动烟酒的约束,而入了“理门”①。本来,在友人让烟让酒的时候,他拿出鼻烟壶,倒 出点茶叶末颜色的闻药来,抹在鼻孔上,也就够了。大家不会强迫一位“在理儿的”破 戒。可是,他偏不说自己“在理儿”,而说:我是白莲教!不错,“理门”确与白莲教 有些关系,可是在一般人的心目中,“在理儿”是好事,而白莲教便有些可怕了。母亲 便对他说过:“老二,在理儿的不动烟酒,很好!何必老说白莲教呢,叫人怪害怕的!” 二哥听了,便爽朗地笑一阵:“老太太!我这个白莲教不会造反!”母亲点点头:“对!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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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夫可有不同的意见。在许多方面,他都敬佩二哥。可是,他觉得二哥的当油漆 匠与自居为白莲教徒都不足为法。大姐夫比二哥高着一寸多。二哥若是虽矮而不显着矮, 大姐夫就并不太高而显着晃晃悠悠。干什么他都慌慌张张,冒冒失失。长脸,高鼻子、 大眼睛,他坐定了的时候显得很清秀体面。可是,他总坐不住,象个手脚不识闲的大孩 子。一会儿,他要看书,便赶紧拿起一本《五虎平西》——他的书库里只有一套《五虎 平西》②,一部《三国志演义》,四五册小唱本儿,和他幼年读过的一本《六言杂字》 ③。刚拿起《五虎平西》,他想起应当放鸽子,于是顺手儿把《五虎平西》放在窗台上, 放起鸽子来。赶到放完鸽子,他到处找《五虎平西》,急得又嚷嚷又跺脚。及至一看它 原来就在窗台上,便不去管它,而哼哼唧唧地往外走,到街上去看出殡的。
他很珍视这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自由”。他以为这种自由是祖宗所赐,应当传 之永远,“子子孙孙永宝用”!因此,他觉得福海二哥去当匠人是失去旗人的自尊心, 自称白莲教是同情叛逆。前些年,他不记得是哪一年了,白莲教不是造过反吗?
在我降生前的几个月里,我的大舅、大姐的公公和丈夫,都真着了急。他们都激烈 地反对变法。大舅的理由很简单,最有说服力:祖宗定的法不许变!大姐公公说不出更 好的道理来,只好补充了一句:要变就不行!事实上,这两位官儿都不大知道要变的是 哪一些法,而只听说:一变法,旗人就须自力更生,朝廷不再发给钱粮了。
大舅已年过五十,身体也并不比大舅妈强着多少,小辫儿须续上不少假头发才勉强 够尺寸,而且因为右肩年深日久地向前探着,小辫儿几乎老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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