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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太亮停顿了一刻,似乎在等公孙龟年自己来回答。
而此时,公孙龟却仿佛被眼前这个酷似相声大师马三立的,高而干瘦的老头魔镇了,傻傻的,愣愣的,等着黑太亮教授继续往下讲。
“是呵,你在那本《国家公务员》里,引孙中山先生话,政治就是管理众人之事,这不假。可是,最终这‘众人’要靠什么安身立命呢?要靠大地呀,要大地上的山原湖海呀,要靠风雨雷电、空气、水份、阳光呀,要靠地球本身和围绕着地球本身的一切有机物和无机物呀。政治家和政治集团主张的这政治那政治,离开‘众人’安身立命的大自然母体,你那人文的政治再好,到头来,也是瘸腿子政治嘛,殘疾人政治嘛。”
说到这里,黑太亮又想喝水,刚想穿鞋,发现鞋子不在腿下,干脆光着足,拿了大海碗,走到水缸边舀起凉水又喝起来。
老头喝罢凉水,以手一抹嘴,也不坐下了,干脆就赤着足站在公孙龟年前面,与公孙龟年面对面,口若悬河地讲了起来。有喷飞的唾沫星子都喷落在公孙龟年脸上,公孙龟年浑然不觉。
“我举双手赞成,你今后不再搞创作的决心。”老头说过这句话,似乎觉得不妥,这大概与一个大科学家,长期形成的那种缜密严细的思考有关,他忙改正自己刚才的话说,“应该说是,不再搞文学创作的决心,人文的,形象思维为主的,以文字手法叙事抒情的那种文学创作的决心。”更正罢,又字斟句酌地说,“如果从笼而统之创作或者叫创造角度说,你现在,其实仍然是在搞创作或者创造的,你已经在创作着或者创造着,比你那些文学作品更其伟大更其深刻的作品了。你为你们工作队起草的,《为什么不让小草唱起脱贫致富的主题歌来——关于在河阴县龟峁庄行政村试行弃农种草扶贫试验的建议与思考》,不就是你的另一种非文学的伟大作品开头吗?”
老头子说到这里,几乎要和公孙龟年鼻尖对住鼻尖了。
公孙龟年直视着黑太亮教授的眼睛,他发现,老头子那两只大而亮的眼睛里,竟然充盈着泪水。老头好像被公孙龟年直视得不好意思了,长而小的脑袋一甩侧转到一边,望住窗外,继续说。
“这架龟峁山呀!它具有不同海拔高度的草甸草坪,而且地质构造也具有某种奇特性多样性特质,我甚至猜想,这里是否地球童年时代,至少有三大板块撞击的一个结合部呢?以我看,将来把它当地质公园都是绝佳选地。但从生物学角度而论,由于它的海星状山体,它的海拨高差极大后层次多样,它几乎可找到整个黄土高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各种经度纬度、各层阶地生态环境,在这里进行植被恢复试验,可真是一个绝好的试验之地呵!草、灌、乔。藤,甚至菌,哪一种大类中又有多少种呵,都是可以在这里试验栽种的呵!从这种意义上讲,当年那个以行政专制手段推行的农业学大寨,那次放火烧荒,和后来连续多年的毁灭性的开山造田,虽然破坏了原有植被,可也立下了大功,它为我们时代留下一个多么好的试验基地!公孙龟年,你是作家,你是诗人,你知道吗?这架龟峁山,你要是给它写好植被试验,那是多么厚重的一部大诗呵,大政治诗呵!”
老头子激昂地说着说着,最后,突然又伤感起来。
“唉,可我老了!怎么说老就老了呢?刚刚还记得早请示、晚汇报、读红宝书、学最高指示,一晃,怎么就老了呢?刚改革开放那阵子,平反了,心劲足,真想有一番作为呀,回到所里,像憋着劲儿的发条,东窜西跳,人们说黑太亮老头像一只好动的猴子,好像真是科学春天来了。可接下来就是所谓‘第二次农村包围城市’,包字当头、一包就灵,承包进工厂进科研,一下子就又变成闲人,一下子就老了,老了……”
老头说着竟昂着头,咧着大嘴,不管不顾地大哭了起来。
老宣头早就干完了手中的活,正从坐在一个倒扣的背篓上抽着旱烟。听黑太亮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哭起来,反倒巴咂着嘴笑。
“你这个老家伙,昨晚上还说自己能飞檐走壁,再干它十年二十年没问题哩,怎地又觉老了?一说老,就哭,就嚎起来了?”
公孙龟年却一把抱住黑太亮教授双肩,凝重地说:“黑老,您放心,我公孙龟年这个决心下定了,我陪您在龟峁山干一辈子,陪您老把这部生态大诗,也是政治大诗,写它个痛快淋漓,淋漓尽致!”
黑太亮听公孙龟如此一说,顿时破涕为笑,然后,扭过头来对老宣头说:“宣憨憨,你刚才说什么?说我哭了?说我嚎了?”
老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