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部分(第1/4 页)
接上谁也不吱声了。她很轻松地把我桌上的书搬来搬去。我看见她的胸脯在急剧起伏。她问我什么时候再走?我说当然是春天了,春天化冻了,勘察队才能展开工作。还邀请我吗?我迟疑着。我突然明白自己没有这个权力。
她走近了。当时我坐在小床边上。我把视线转开。我的心咚咚跳。她的手放在了我的头发上。那是非常乱非常乱、极少梳理的头发,也许还有点脏。它们都不太驯顺,硬倔倔的,因此梳理也没有用。任何一个婚前男性都有这样的头发,它们真是浓密而倔犟。缺少异性友谊的男性就尤其有这样的头发。但是我似乎被告知:女性很喜欢这样的头发;如果是个活泼的女性,那么她就更加喜欢。
她的手在我头顶停留了有十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为什么要这样我怎么也弄不明白。她在等待什么?我在心里说:天哪,你就让我这样感激着你期待着你;我因为激动,因为对一种奇怪的情绪难以抑制而一动也不敢动了……真让人想不到,她在关键时刻会是这么羞涩的女孩。她只是那么放着,像在考虑什么……
考虑结束了。这只手活动起来,先是插入发中,然后细细地移动。而这时她的胸脯正好对在我的脸前,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公分远。我站了起来,嘴唇在急切地寻找……丁香花浓烈的气味把我们团团围拢。我仍在急切地寻找。
她躲过了我。
她摇摇头,只在我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苏圆!”
她还是走开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啊,她的身材可真美。她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光泽。她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我。我闭上了眼睛。这一瞬间我脑际突然闪过了一道海岸,想到了父亲。
……耳畔响起了哗哗啦啦的水浪声,还有人的喧闹、拉鱼的号子声……我记起那时正伏在沙滩上看网绠上蠕动的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我一转脸看见了一只刚长成的小兔子,它在奔跑——可能是被号子声惊吓的,它慌慌地跑。我第一个跳起来去追它。它跑得越发快了,我与它只相差十来米的距离,而且很难再缩短了。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锃亮的眼睛、栗色的毛,两只耳朵在活动。它毛茸茸的身子多么可爱。它恐惧地逃。我穷追不舍。也许是它被追慌了,竟向着大海跑去。这样就离拉鱼的人近了。在离水边二十几米远时,它终于耗失了力气,越跑越慢,最后被我逮到了。它没有力气了,只是剧烈地喘息,我的手掌感到了它的心脏在咚咚狂跳,像要跳出体外。一群孩子欢呼着跑过来,我一抬头看到了从网绠那儿射过来一道目光……父亲正盯着我。我小心翼翼地护着它,躲开了围拢来的伙伴,把它放到了一片灌木丛中。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42)
……
苏圆一连好多天没有来。我想念着那个时刻,还想念着另一件事。我不知该不该放弃最后的努力——再去那个坐轮椅的家伙身边一次?我深知他来日无多,这对于他和我、我们的家族,都是最后的一个机会了。好像有什么在考验我,考验我的韧性和承受力。我最担心的是这个春天随队下去之后,再也没有机会与那个顽固的老人对话了。也许在最后的时刻他会良心发现。我想该全面地讲述了,对他讲述这几十年里我的父亲、我的全家受了哪些折磨,是怎么熬过来的……我想让他动动恻隐之心。但我还是没有把握,不知在真的面对着这样一个人时还有没有勇气讲出那一切。多少年来,我一直回避着那个话题。
这些历史的石块太沉了,我宁可让它待在原地:心的深处。
这些折磨、犹豫,使我彻夜难眠。而且我即将面临着一个沉重的春天,这个春天我们将投入命运之战……我越来越明白自己还有朱亚一些人在做什么。我们的单薄的肩头要承担起没法想象的沉重。我们在保护一片平原、一片土地,它是我的母亲、好多好多人的母亲……这个担子怎么落在了我的身上?也许冥冥中有谁选中了我。我好像听到了那场决定命运的对话:
“让他去吧——就是他了。”
“他太年轻了。”
“可是他知道那是片什么平原。就是他了。”
我就这样被推到了前沿。我真不幸;不,我真幸福。可是我现在开始紧张了,手心里全是汗水。
春天在逼近。往常,每个春天即将来临时都让我兴奋。眼看着一个世界在焕发生机,谁也不能不为之动容。我对于自然界的任何一点微小的改变都有敏感的反应,总是能够不失时机地迎接初春的第一缕阳光。看着开始出动的一只小小的灰甲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