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第2/4 页)
那样呢?假使他晓得她在上海是干这等生涯,他
未必还肯同她像从前那样好吧,或且他早已忘了她,他定早已接亲了。于是
她决定明天早些起来去请对门的那老拆字人写封信去问问。她又后悔怎么不
早写信去;她又想起都是因为早先太缺少钱了。想到钱,所以又在暗暗计算
近来所藏积起来的家私。原存六十元,加昨夜那毛手人给的五元和这三天来
打花会赢的八元是一共七十三。那戒指不值什么,可是那珠子却很好呀,至
少总值二十元吧,再加上那小金丝练,十六元,是又三十六元了。而且过几
天,总可以再向冤桶要点的。假使陈老三真肯来,就又从别处再想点法。他
有一百多,两百,也就够了。只是……
她想了许多可怕的事,于是她把早晨做的梦全打碎了。她还好笑她蠢得
很,怎么会想到陈老三来?陈老三就不是个可以拿得出钱赎她的人!而且他
真个能吗,想想看,那是什么生活,一个种田的人,能养得起一个老婆么?
纵是,他愿意拚了夜晚当白天,而那寂莫的耿耿的长天,和黑夜,她一人将
如何去度过?她不觉的笑出声来。
阿姆正经过,看见她老呆着,就问她,又喊她去梳头。
她拿出梳头匣,就把发髻解开来,发是又长,又多,又黑,像水蛇一样,
从手上一滑就滑下来了。而一股发的气息,又夹杂得有劣等的桂花油气,便
四散来。她好难梳,因为虽说油搽得多,但又异常滞。阿姆看得无法,只好
过来替她梳。她越觉得她想嫁陈老三的不该了。阿姆不打她,又不骂她,纵
然是有时没有客,阿姆总还笑着说:“也好,你也歇歇吧。”她从镜中看见
阿姆的脸正在她头上,脸是尖形的,眼皮上有个大疤。眉头是在很少的情形
中微微蹙着了。她想问一声早上娘姨吵架的事,又觉得怕惹是非,娘姨是说
不定什么时候都可以跳进来再吵的。于是她只问:
“阿姆,昨夜你赢了吗,我要吃红的!”
“吃黑呢,只除了人没输去,什么都精光了。背了三个满贯,五个清一
色。见了大头鬼,一夜也没睡,早饭也没吃,刚散场,那娼妇娘姨真不识相,
她还问我要钱呢。”
阿英仿佛倒觉得阿姆很可怜起来。她想她实在可以一人站在马路上无须
要娘姨陪,不是阿姆还可省去一人的开销吗?
她很安慰了阿姆,阿姆也耐心耐烦的替她梳头,她愿意把头发剪去,但
是阿姆总说剪了不好看。
是吃夜饭的时候了,算是这一家顶热闹的时候,大家都在一团。一张桌,
四面围起,她们姊妹是三人。阿姆同娘姨,及相帮,相帮就是阿姆的侄子,
是三满碗菜,很丰盛的,有胡豆雪里红汤,有青菜,有豆腐。她是三年来了,
每天只有这顿饭吃,中午时能起得早,则可以吃一碗用炒黄豆咽稀饭。到夜
里是哪怕就站到天亮,阿姆也不能管这些,自己去设法吧,有许多人就专门
替她们预备得有各种消夜的在,只要有几个私下积的钱。或者有相熟的朋友,
虽无力来住夜,然而这小东道也舍得请客的,因为在这之中,他们也可以从
别的揩油方法中,去取回那消夜的代价的。阿英喜欢吃青菜,筷筷往碗里夹,
两个阿姐也喜欢吃,说是像肥肉,阿姆不给她们肉吃的,说是对门的小婢子
胖就是因为从前在家里吃多了肉,不过每夜阿姆都要吃六毛钱一个的蹄膀,
却不知为什么只见更瘦下来了。
把饭一吃完,几人便忙着去打扮,灯又不亮,粉又粗,镜子又坏,粉老
打不匀,你替我看,我替你看,才慢慢弄妥贴了。各人都换上一套新衣服,
像要走人家去吃喜酒一样。第一是大阿姐先同娘姨走了。阿姐是不肯去,说
她那客人八点就会来的,但阿姆不准,说客人来了,会去叫她的,为什么做
生意这样不起劲,所以阿姐苦着脸也走了。她看见阿姆生了气,就也跑出房
去追阿姐,而阿姆却喊住了她。她笑着说:
“我想也早点出去去看看。”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