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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过成千上万的裹伤员,对他们没有什么印像,她总是叫他们布朗先生。当他们纠正她,并把真名告诉她时,她只是点点头,过后还是继续叫他们布朗先生。在这间只有两张马毛呢垫子的长沙发椅和那盏闪烁的煤气灯的空屋子里,菲利普坐着听她聊天,觉得很有趣。她早已不把送到这儿来的伤员看作是人了。他们是酒鬼、断臂、割破的喉咙。她把世界的邪恶、痛苦和残忍看作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发觉人类的行为既没有什么可以赞赏的,也没有什么可责备的:她一概接受。她具有某种冷酷的幽默感。
“我记得有个自杀的人,”她对菲利普说,“他跳进泰晤士河。人们把他捞上来带到这儿来,由于他喝了泰晤士河水,10天后得了伤寒症。”
“他死了吗?”
“是的,他死了。我总无法确定究竟是自杀呢或者不是……自杀者都是一批怪人。我记得有一个人找不到工作,老婆死了,因此他把他的衣服典当出去,买了一把左轮手枪。可是他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只打瞎了一只眼睛,人还活着。然后,你说怪不怪,只剩下一只眼睛,脸上削去一块,他得出结论说这个世界毕竟不那么坏,以后,甚至还过得挺快活。我一直观察,人并不像人们料想的那样为爱情自杀,那仅是小说家们的想象。他们是因为没有钱才去自杀的。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看来金钱比爱情更重要。”菲利普说。
总之,这时菲利普的脑海里对金钱考虑了很多。他发现自己反复说过“两个人一起生活和一个人单独生活费用差不多”实在是句空话,他开始为自己的费用发愁了。米尔德里德不善管家,因此,他们的生活像吃馆子一样的花钱。小孩需要衣服,米尔德里德要买靴子、雨伞以及没有又不行的其它零碎小物品。他们从布赖顿回来时她声言打算去找工作,却不见行动。不久,她患了重感冒,卧床了两周。病好以后她应召了一两处广告,但毫无结果。不是她去得太晚,空缺已满,便是她身体太弱,干不了那活儿。有一回找到了一个,但是工资每周才14先令,她认为她不止能挣这么多。
“让自己受骗上当是没有好处的。”她说,“假如你太自贱了,人们就不会尊重你。”
“我觉得14先令也不错。”菲利普冷冷地说。
他不禁想到,这笔钱对这一家子的费用多么重要啊!米尔德里德已多次暗示,由于没有一套像样的衣服去会见雇主,因此她找不到工作。他便为她买了件衣服,她又试找了一两次工作。但菲利普看出这一两次并不认真,她根本不想工作。他知道的唯一生财之道是证券交易所。他渴望重复夏天的那次幸运的尝试,但是战争在德兰士瓦爆发,在南非什么事也干不成。麦卡利斯特告诉他,不出一个月雷德费斯·布勒将进军比勒陀利亚,那时候,形势就会好转,只需耐心等待。他们渴望的是英国打败仗,把价格削减一点。然后就值得购买股票了。菲利普开始发奋阅读他喜爱的一种报纸的“街谈巷议”栏,他又担心又烦躁。有一两次他厉声对米尔德里德说了几句,她既没策略又不耐心,发脾气回了嘴,于是,他们就吵起来。菲利普总是对自己说过的话赔不是。但是米尔德里德没有宽恕人的天性,接连两三天老绷着脸。她采取各种方法令他发烦,譬如吃饭的神态,在会客室把衣物撒得四处都是,弄得很不整洁。菲利普被战争吸引了,不论白天黑夜,一个劲地看报。但是她对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她结识了住在街上的两三个人,其中有一个问过她是否喜欢让副牧师来拜访她,她便戴上一枚结婚戒指,自称为凯里太太,菲利普寓所的墙上有两三幅他过去在巴黎作的画,都是裸体画,两幅是女人,一幅是米格尔·阿米里亚捏紧拳头双脚挺立着,菲利普保留它们,因为它们是他画得最好的作品,而且能使他回忆那段愉快的时光。米尔德里德对它们早就着不顺眼了。
“但愿你把那些画取下来,菲利普,”她终于对他说,“住在13号的福尔曼太太昨天下午来过,我的眼睛简直不晓得该朝哪儿看,我见到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它们呢。”
“这些画怎么啦?”
“它们不成体统。到处挂裸体画,实在令人作呕,我就这么说。而且,这对孩子也不好,她现在开始懂事了。”
“你怎么能这么庸俗?”
“庸俗?我这叫庄重。我从未说过什么坏话,难道你认为我喜欢整天看那些裸体吗?”
“你难道一点幽默感也没有吗,米尔德里德?”他生硬地问道。
“我不晓得幽默感跟此事有何关系,我真想亲自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