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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予的朦胧印痕。眼前,摇曳在风中的格桑梅朵一望无边,滑过天顶的飞鸟像一枚金属的句号。此时,远山在退,遥远地盘结着平静的黛蓝,忽然感觉我的身体离山是那么飘忽,遥远,而近处就连一只羊也不存在——那一刻,世界第三极仿佛就只剩下了遍地如落叶般厚厚的阳光。我拾起一枚,放在耳朵上,好似在膜拜阳光,我嗅了嗅,阳光似在聆听我的心跳,它毫无属性地望着我,我一点也猜不透它的心事,只听见遥远的西风,还有西风里穿梭的一根根魔法的银针。我把头俯下去,贴在大地的皮肤上,我被酥油的温度包围了。我真的听到了阳光的声音,它像白日梦的风吼——像刀耕火种——像草长莺飞——像孤独之药——像点燃的香烟——像藏族女人身体里散发权力的香气——像灵与肉承载的欢乐和疼痛——像历史剥落的斑斑点点——像年华爆炸的花旗伞,使我伫立在唐古拉的侧峰,有一种挡不住的感动。
阳光迈向成熟的田坎,青稞扬花了。长长的穗从细小的夹缝里奔窜出来,在雪野里写着我无法描摹的藏文书法。我站起来,看着西边当年清兵遗留的废墟城堡上那一缕在佛光中旋转的阳光,一串清脆的口哨声在空气中散开,一位白胡子的牧羊人从光晕中缓缓走来。他不时地抚摸着已有些颗粒的青稞,抽取一束,内心便燃起一阵酒香。我猜想那样的味道在他心里一定是涩涩的,青青的,淡淡的。他不时地将手中牧羊的乌尔朵在空中打出一记脆响,然后望着天上的云朵发一阵呆。他吹着口哨,口哨声中飘出那么多的迷茫和忧郁,令我在阳光的热能中狂躁不安。那一刻,我惊异地想起那些流传在西藏各地有关清兵散失在雪域大地的故事。
《正藏通志》记载,元朝之前,西藏的兵役管理是派兵制。和平时期没有兵,更没有军队。战事发生,才按寨派兵。清太宗在1642年接见了卫藏使者。不久,清军入藏。1791年,廓尔喀军队大举入侵西藏,攻至后藏首府日喀则。危急之时,乾隆皇帝派嘉勇公福康安率17000大军入藏征讨廓尔喀军,迅速打败了入侵者,于第二年6月收复全部失地。1909年6月,清政府抽调四川新军一协(相当于一个旅),由钟颖率领进驻西藏。此时的大清帝国已是外忧内患,风雨飘摇。1911年,满清政府终于在顷刻之间走到了历史尽头。清朝灭亡,军饷断绝,一片混乱,被迫接受了尼泊尔驻拉萨代表的“调停”,并且与西藏“民军”签订了协议,约定拉萨驻军将枪械弹药交尼泊尔代表封存拉萨,驻军全部退伍,经过印度返回中国内地。
驻藏川军的主力就这样悄然离去了,还有少数驻守边境的部队,因为信息闭塞等各种原因留了下来,像蒲公英的种子飘散在茫茫西藏。他们脱下清兵兵勇战袍,换上藏民的氆氇,融入了苍凉的雪域高原,多年以后,不知乡关何处,就连乡音也托付给了蓝天白云。望着阳光下吹口哨的牧羊人,我想他会不会是驻藏清兵的后裔?甚至我想他应该是蜀中人,我们是同乡。可这样的证据谁来考证?有关这段重大历史,西藏的历史学家像是有意要留给人们一些猜测似的,我在床前明月光的拉萨窗前翻遍大量的西藏史料都没找到它的记载,因此只能在这里任由想象了。
我在离拉萨不太远的地方把我所见到的牧羊人的身世想得特别不平凡,尤其是在当雄这样的地方,在我没有见到这里的人之前,其实我早在歌中与他们相会过了,当雄的民歌流传甚广。老牧人脸上的沟壑和飘摇的胡须让我万般无奈地遥想起那一段忽忽悠悠的历史,我在心里默念:何处是你灵魂的故乡?
他终于忍不住朝着我跑过来了。这时,他已停止嘴边那一串自由式的口哨声。我用力地握住他的手,仿佛握住了一把苍凉的阳光。他的胡须像是被阳光洗白的,一根一根的在我眼里无限透明。大地无言,历史的空气在两个史前男人的拳头里漫延。我听到阳光如他暴着粗筋推动雪山的胳膊上滴落的晶晶汗珠,我感觉我触到了雪山的心跳,阳光成了神的引力。
很快地,他放开我的手,双手合十,侧耳倾听,然后坐下来,双手托腮,阳光在他的胡须里如瀑般倒流,带着香草的味道从他指缝间跑开了。
一种惬意以光的速度透过掌心直达我心灵。我猜想老牧人看见我的心情复杂极了。他用眼睛的余光瞄了瞄念青唐古拉,阳光钻进他眯缝着的双眼,像一株金色的青稞。这幅景象越发让我想起生命的盐湖——那个村庄的子民披着雪的衣裳骑着牦牛通向阳光天国。我情随事迁地联想到前不久看到的一部外国电影——审判大会上传出一句让我念念不忘的经典旁白——因为阳光过于热烈,他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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