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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号泣都已还给玉凤,此心已回到了如天地不仁。
世上人家四
玉凤出殡後过得两个月,我到广西去教书。是崔真吾介绍,除了我还有马孝安与陈海帆,真吾亦同行。行前我把俞家赠我的竹园卖了,价银一百二十元,三十元留给母亲安家,九十元我做路费。俞家庶母当然不快,却装得洒然,而我亦不顾。
从上海去香港的海船上,孝安、海帆言谈甚豪,他两个与真吾都是新文学者,有钱人家子弟。独有我的情形难比他们,且因玉凤新亡,鲜言寡笑,每每一人到甲板上看月亮,听风涛打击船身。真吾贺我丧妻是从旧式婚姻得了解放,我当下大怒,差一点没有发作。孝安与海帆又笑我的草帽陈旧,在房舱里拿它抛掷为乐,我很不喜这种轻薄。他们都算是“五四运动”以来的新人,真吾倒没有改,孝安、海帆却因家境在逐年走向下坡了,慷慨也变得不自然,待人不免为势利分出上落,想起卓文君的《白头吟》:“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我不禁为他两个难受。他两个都捧真吾,三人凡在说一桩事情,总是一股正经,我只可在局外。但我的一生中,令我自惭形秽的漂亮人儿与庄严事儿,後来本色相见,原来都不漂亮庄严。
船过厦门时,我跟他们上岸游公园,此地已是炎方南中,只见一派海气骄阳,白云急雨,采得红豆回船。他们各把红豆寄给爱人,我把红豆放在衣箱里三年。及到香港,我跟他们住了两天旅馆,一同上街饮茶吃叉烧包,茶楼里招待的广东姐儿们倒是洒落挑挞,却自有一种正直。孝安、海帆到公司买衬衫,都是上等货。我不买。
後来到梧州,却听说教育厅长李任仁提出张海鳖当一中校长,省府会议通不过。原先是张已内定了,李厅长同意他聘请我们的,现在我们可是还去南宁不去呢?真吾说已经到得此地,还是去,请李厅长另外设法。孝安、海帆齐声道:“此行原为南中有朋友山水之乐,若为一百二十元月薪,哪里去不得,要这样路远来教书?我是到南宁看看,好就多玩几天,不合心苗就鞭马而回。”惟有我不言语,只觉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倒也心里一横。孝安还说:“只是兰成的情形不同,此去但凡有个机会,我与海帆就让给兰成。”当下我听了亦不接口。
到得南宁,同去见李厅长,李厅长倒也负责,但各处中学已於前一两天开学,且三人都是文史教员,临时要安插实在也难。我们且搬到真吾处暂住。真吾在党部及第四集团军总司令部政训处做事,住的公寓是称为白屋的一幢洋房。入夜楼下院子里夜来香浓烈得一阵阵如潮水般涨溢,楼上听得见街上的夜气暑气也都像是有万千言语,时有卖唱的人吹箫管经过,那种箫管我在别处没有听见过,吹的调门是粤讴,那声音的繁华只能是生在海市如沸,村中槟榔叶暗,木棉花红的南中。
第三日李厅长叫真吾来说,一中有个空缺,问我们三人中谁去?我不好开言,海帆想要说但是难为情,却听孝安对真吾道:“我是下午就搬行李进去呢?还是先去见了校长,也带便看了教员宿舍?一中的房间若好,我住校亦可以的。”一中就在南宁。翌日我们到校里去看过孝安一回,果然已经诸事舒齐。再过星期,李厅长又叫真吾来说桂林三中有个空缺,问我与海帆谁去?我仍不言语,海帆就诉说他出来时家境已相当为难,他需要职业,且桂林山水是他所想望一游的。翌晨真吾与孝安送他上汽车,我亦去送他的。
如此只剩下我一人,仍住在白屋。这公寓白昼很静,诸人皆去机关办公,楼上连屋瓦与走廊都发出骄阳的音响。我初来不服水土,就病倒了。却不知是什麽病名,亦不延医服药,时时发热谵语,醒来只仰面看天花板,此时惟有一个念头,等病好了我去江西加入红军,但此念是从平静的心底生起,对人世一点仇恨亦没有的。我病在床上二十日,忽一夜梦见玉凤,她煎药给我吃,醒来浑身汗津津,顿觉神志清爽,天明就起来得,也吃得饭了。当天我出去到街上稍稍散步,回来却见桌上有李厅长的介绍名片,到这时候一中竟还有教员出缺。我就补了进去。
一中教员广东人多,他们没有江浙人的文气,却吵吵闹闹,大说大笑,呼朋引类吃东西,这我倒是喜爱。星期一在大礼堂开纪念周,学生在台下,校长教员在台上,教员中忽有七八个一齐头戴红顶子瓜皮帽,坐在那里一笑不笑。在教员宿舍里常常追逐为戏,学生见了亦不以为意,有时已打上课锺,教员房里还在角力,一个被揿倒在地,背上搁一枚板凳,凳上把面盆茶壶茶杯墨水瓶等什麽都搁上,面盆里又满是水,好让他起不来,那一个就管自去上课了,这一个却一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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