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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目光清冷:“我这次回来,是想找机会还他养我十八年的情。可是真对不起,阿姨,除了钱,我没有想到我还能还给他什么。”
她看着常青,缓缓道:“刚才我已经预交了住院费,数目足够他在这里治疗一年甚至更久。”
“小离,你——”常青有些着急,“他到底是你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说?”
听了这话,桑离突然笑了。她的笑容,那么凄凉,那么哀伤。
这时风吹过来,带着六月天的热气,却猛地让常青在惊愕之余打了个寒颤。马煜也瞪大眼,惊讶地看着桑离,看见她的笑容渐渐变成一朵罂粟一样艳丽而奇诡的花。
她盯着常青的眼睛,声音清冷,笑容绝望。
她说:“阿姨,三年前,我也差点活不了多久的。也是在那个时候,桑悦诚告诉了我一句话,他说桑离你这是咎由自取,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你身上没有我的血。听了这句话,我万念俱灰,一心寻死。”
她顿了顿,再次冷冷地说:“你知道吗,阿姨,没有人知道我爸爸是谁。我这个人,就代表着一个屈辱的秘密,是我妈妈的屈辱,也是桑悦诚的秘密。”
六月天,窗外带着海咸味的空气里还挟裹着木芙蓉的甜腻香气,马煜、常青,甚至连刚走出病房的南杨都带着巨大震撼与满腔愕然看着她。
而她看着常青的眼睛,吐字缓慢而清晰:“阿姨,二十八年来,估计也只有户口本上能显示出我们的父女关系。你也不是没看见,我长这么大,好的那部分是我自己奋发图强换来的,坏的那部分是我自己咎由自取应得的。虽然他是我父亲,可是这些,都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潮湿空气里,她转过头,咬紧唇,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
玻璃的倒影里,二十八岁的桑离依然很漂亮。
可是她知道,时间走过九年整,她已经变了那么多。
B…1
桑离生命中的转折,从大一那年的暑假开始。
那时,照惯例,桑离依然是不回家的。
不过寝室里倒是一片繁忙景象——女孩子们都兴高采烈地收拾行李,对即将到来的暑假充满期待。
顾小影向来是乖宝宝,恋家恋得紧。管理系的考试科目那么多,连考12天后她居然还有力气打电话叫嚣:“妈妈!我终于要回家了!我要吃红烧肉!我要吃糖醋鱼!妈妈你让爸爸做好吃的等我啊!”
穆忻则不紧不慢地收拾行李,准备和本系以及美术系的一群人去西递、宏村写生。她每天的任务似乎就是研究安徽的天气预报,也费力琢磨一下需要带多少东西走,之后又可能带多少东西回来……
蔡湘是本地人,家境很优越。暑假还没开始的时候父亲就为其联系了省电视台,供她暑期实习。她正疯狂迷恋电视台的一个主持人,每天都欢呼雀跃地设想着能和偶像同台工作的大好前景,剩余时间则都用在陪穆忻研究皖南有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上面。
只是偶然的一次,顾小影收拾行李的时候好奇地问桑离:“哎,你怎么都不太回家啊?”
桑离很平静地抬头笑笑:“有时间还不如抓紧挣学费。”
顾小影感叹:“我妈要是有你这么懂事的女儿,一定会感动得哭出来。上次打电话她还说,我每次回家都和鬼子进村差不多。”
穆忻也笑:“对啊,我爸每次想我了,不好意思直说,就会说‘妮儿你抓紧回家,你妈说要给你买某某某’,说得我跟要饭的似的。”
顾小影咧嘴笑:“你知足吧,俺娘说了,包括洗衣粉肥皂卫生巾在内,没有她闺女不要的,就连鬼子大扫荡都没我这么生冷不忌。”
穆忻心有戚戚焉地奉上大笑若干。
桑离还是面带微笑,一边准备乐谱,一边突然想起来:田淼高考完了吧?她考取外国语大学了么?将来有一天她去上大学了,暑假的时候会不会像顾小影这样迫不及待地回家找妈妈?
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如此辛苦地赚取学费、利用一切能够打工的机会来打工,不过是为了渐渐和那个家脱离关系。
其实也没有什么铭心刻骨的恨,但是同样,也没有什么依依不舍的眷恋。
那个家,对她来说,或许不过是新生学籍卡上的一个地址,标志着自己从哪里来,却也注定自己不会再回到那里去。
这一年来,她只在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在家里呆了三天。且这三天中,起码有两天半还是呆在南杨家里,听他讲沪上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