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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秋后一伏,热死老牛”。县城四面环山,地处低洼,就更加闷热潮湿了。树稍纹丝不动,巴儿狗躲在阴凉处耷拉着舌头,水泥路面上泛起一股刺鼻的气味和灼人的燠热,阴沉沉的云团翻滚着从远方的山后涌起,闷沉沉的隆隆声在天边滚动。人行道上的纸屑与落叶随风翻滚着盘旋着。行人匆匆,聒噪的汽车喇叭声声声不断,给这临近黄昏的山城平添了一层慌乱迷离的色彩。
金锁趔趔趄趄走进一家饭馆,要了两个菜,一瓶“杏花村”,自斟自饮起来,但他的思绪总逃不脱最后那把牌的结局。
咋就那么巧?毕总最后一张牌是2条,杠头是1并。如果毕总摸起的不是2条,那么他就不能开杠,自摸的必然是下家。即便是毕总开了杠,如果杠头那张不是1并,自摸的还是他的下家。偏偏毕总这最后一张就摸了个2条,杠头还偏偏就是1并,来了个杠上开花,关键时刻被他劫了糊。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糊那张7并,赢个包庄也比全输光好啊!他悔很不已,“啪”地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气恨恨地骂自己:“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他觉得倒霉就倒霉在杠头那张1并上。是那个王八蛋码的牌?杠头上你码什么不行!非要码个1并。他怪老天不公,怪自己命不济,咋就那么倒霉,3口叫糊不过单钓将。气横横地冒出一句:“日他娘!人倒霉放屁都砸脚后跟。”他不光把起先赢的4万多全吐出来,连2万元老本都搭进去了。本来是用这2万元来赎杏儿的,不但杏儿没赎成,还欠了一屁股债。他爹再也没了牲畜,上哪弄钱翻本呢?杏儿跟毕总走了,不用多想,今儿晚上杏儿一准躺在毕总怀里,说不定现在就上床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媳妇楼在别人怀里,却还要硬着头皮充当活王八,这绿帽子戴到何年何月是个头。一想到这里,他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全涌上了头,抓起酒瓶对住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金锁打着饱嗝来到农药店,随手拎过一瓶农药,付了钱,顺着街道踉踉呛呛毫无目的地往前走。在这漫漫长街上,他不知从那里来,也不知要到那里去。这时,天边那隆隆声越来越近,山后已出现了零碎而急促的闪电。一阵风刮过,几颗雨点儿砸在水泥路面上,人们慌乱地跑起来。金锁一仰头,面向天空骂道:“叫唤球哩!谁怕你!你是老天爷还不照样舔有钱人屁股!毕总那么有钱,你还偏向他。我这么穷,你咋不照顾我,你是啥**老天爷!是!是!”
他认命了,相信今天的结局是天意。要不,咋那么寸?咋那么巧?他想起山里人怨自己命苦时常说的那句话,仗着这股酒劲儿,一边摇摇晃晃地朝前走,一边大声吆喝:“命里该吃,走到地南头。拾起胡萝卜,看看还是!哈哈哈哈……”
一阵狂笑之后,他拧开那农药的瓶盖,对着嘴就是一口,但马上又吐了出来。嚷嚷道:“妈的!味不正,假冒!”
吐在地上的农药立即挥发在空气中,一股难闻的蒜臭味呛得行人纷纷躲避。路过他身边的人个个捂住鼻子,忍不住瞅他一眼。金锁认为这是城里人对他的鄙视,便大声吼道:“看看啥?没见过!你喝!给给你!”那些行人匆匆避开他,生怕这农药溅在自己身上,或这个醉汉做出什么伤害性的举动。金锁很惬意,觉得这些人都怕他,都躲着他,骂道:“狗日的,熊包。”他晃晃悠悠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前走,时而仰天狂笑,时而大吼几声:“命里该吃,走到地南头……”
一辆警车“嗷嗷”叫着在金锁身边嘎然刹住,从车上下来两位公安干警,不由分说地把金锁塞进车里。
第二天一大早,铁耙子家院门就被敲得山响。来人在门外喊道:“金锁喝药啦!正在县医院抢救哩!”
铁耙子跟铁匣子顿时就傻呆了,好半天才返过劲来。铁匣子浑身筛糠一样抖个不停,痴痴地瞪着两眼:“这咋弄?咋弄?”
铁耙子自喝了那碗黑水汤之后便上炕躺着了。他感到身上软绵绵的,胳膊腿儿也不听使唤,仿佛自己离开了这个躯壳,迷迷糊糊一夜到明。一听说儿子喝药啦,他脑袋“嗡”地一声惊出一身冷汗来,强支着身子坐起,急慌慌穿衣。
铁匣子见他那慌慌张张的样子,随口问道:“你干啥?”
“进城。”
“你那身子行吗?”
他没言语,只顾穿衣。
她这才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寻这找那,丢三拉四,仿佛这个家里一切都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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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边穿鞋一边说:“把钱都拿上。”
她见他已走到窑门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