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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们在外面的大厅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他们的面孔充满可怕的忏悔的神情。有时候我看看他们,有时候他们看看我,但是我们很少互相对视。这实在是太赤裸裸、太痛苦了。当面对面的时候,一个人的面孔所暴露的东西会让另一个人无法承受的。
有时候护士会来检查我。她的面孔不一样。这也是让人痛苦的事情,但却不是赤裸裸的。这不是一个你能够允许自己赤裸裸面对的人。
大概六个月以后,我完成了药品实验,并且申请了一份工作。我被雇用为一名护士助理,在同一个病房里,和同一个医生一起工作,在同一名护士的领导之下——你必须明白我们谈论的是一个非常大的医院!真是奇妙的巧合。
但是,正如我所说的,这是六十年代嘛。
那些面孔仍然在那里,仍然痛苦地赤裸着。为了驱走这种感觉,我非常谨慎地带着一个小笔记本到处走,不停地记笔记。我得到了护士们的高度赞扬:“很不错,克西先生。要的就是这种精神。努力了解这些人。”
我也胡乱画下了那些面孔。不,这样说其实不对。当我小心翼翼地翻阅那一叠素描时,我能够看出,是这些面孔钻到我的头脑里面,把自己画了出来。我不过是拿着笔,等待着魔力的出现。
毕竟,这是六十年代。
肯?克西
《飞越疯人院》第一部(1)
他们在外头。
穿白色制服的黑男孩们起得比我早,他们公然在大厅里性交,然后在我能抓到他们前把大厅都擦干净了。
我从宿舍里走出来时他们正在擦,三个人都闷闷不乐,憎恨一切:憎恨一天中的此时此刻、脚下的这个地方,以及他们不得不与之一起工作的人。当他们这样憎恨一切时,最好不要让他们看到我。我穿着帆布鞋蹑手蹑脚地沿着墙壁走过去,像灰尘一样安静,但是,他们似乎有特别灵敏的设备能够侦察到我的恐惧,三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黑脸上的眼睛闪闪发亮,就像老式收音机背后伸出的电子管所发出的坚硬的光。
“这是酋长。超级酋长,伙计们。老扫帚酋长。拿去,扫帚酋长……”
他们把一个拖把塞到我手里,指一指今天要我打扫的地方,我立刻遵命。其中一个还用扫柄打了我的小腿肚一下,催我快点滚过去。
“呃,你看他那个急不可耐的样?个子高得可以从我头上吃到苹果,却像婴儿一样地听我的话。”
他们大笑,然后我听到他们在我身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黑色机器忙碌的嗡嗡声,哼着仇恨、死亡和医院里的其他秘密。他们认为我又聋又哑,所以当我在附近时,他们并不刻意压低声音谈论他们的仇恨的秘密。每个人都认为我又聋又哑。我的谨慎小心足以糊弄他们到这程度。如果说一半的印第安人血统在这肮脏的生活中对我有任何帮助的话,那就是让我谨慎小心,这些年来一直这样。
我正在病房门附近打扫的时候,门外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从锁包围钥匙那轻柔、迅捷、熟练的感觉,我知道是“大护士”来了,毕竟她已经跟这些锁打交道很久了。她带着一股冷风从门外溜了进来,然后锁上了门。我看到她手指滑过铮亮的钢门——每个指甲的颜色都和她嘴唇的颜色一样,一种可笑的桔红色,就像一块烧红的铁的顶端,这颜色是如此的炙热,又是如此的冷酷,以至于如果她摸你的话,你都无法判断到底是冷还是热。
她带着她的柳条编织袋,就像阿姆帕夸部落在炎热的八月,会沿着高速公路叫卖的那种工具箱形状的手袋,有个大麻纤维的把手。我在这里的这些年她一直用这个手袋,手袋编织得很稀疏,所以我能够看到里面——没有粉盒、口红或其他妇女用品,而似乎塞满了一千种今天她要用的零部件——车轮和齿轮、擦得冰冷锃亮的嵌齿、像瓷器一样微微发光的小药片、针头、镊子、钟表匠用的钳子、铜线圈……
她走过去时对我点了下头。我让拖把顺势把自己往墙上一推,面带微笑,试图避开她的眼睛,觉得也许这样她的那些设备就失效了,毕竟如果你闭上眼睛,它们就无法了解你很多。
当她在大厅里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在黑暗里我听到她的橡胶鞋跟敲击着地板,柳条手袋里发出的声响和她走路的响动猛烈碰撞着,她走路的姿势很僵硬。当我睁开眼睛时,她已经到了大厅的另一头,正要转进玻璃围着的护士站,在那里她将一整天坐在她的桌子前,从她的窗户向外看,在接下来八个小时里把休息室里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下来。她的脸看起来满足而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