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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添了钟点以后,倒兴致恢复了好些。他发现他所教丁组英文班上,有三个
甲组学生来旁听,常常殷勤发问。
鸿渐得意非凡,告诉辛楣。苦事是改造句卷子,好比洗脏衣服,一批
洗干净了,下一批还是那样脏。大多数学生看一看批的分数,就把卷子扔了,
自己白改得头痛。那些学生虽然外国文不好,卷子上写的外国名字很神气。
有的叫亚利山大,有的叫伊利沙白,有的叫迭克,有的叫 “小花朵”(Fl
orrie),有的人叫“火腿”(Bacon),因为他中国名字叫“培根”。
一个姓黄名伯仑的学生,外国名字是诗人 “摆伦”(Byron),辛楣见了
笑道:“假使他姓张,他准叫英国首相张伯伦(Chamberlain);
假使他姓齐,他会变成德国飞机齐伯林 (Zeppelin),甚至他可以
叫拿坡仑,只要中国有跟 ‘拿’字声音相近的姓。”鸿渐说,中国人取外国
名字,使他常想起英国的猪和牛,它的肉一上菜单就换了法国名称。
阳历年假早过了。离大考还有一星期。一个晚上,辛楣跟鸿渐商量寒
假同去桂林顽儿,谈到夜深。鸿渐看表,已经一点多钟,赶快准备睡觉。他
先出宿舍到厕所去。宿舍楼上楼下都睡得静悄悄的,脚步就像践踏在这些睡
人的梦上,钉铁跟的皮鞋太重,会踏碎几个脆薄的梦。门外地上全是霜。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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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所剩无几,而冷风偶然一阵,依旧为吹几片小叶子使那么大的傻劲。虽然
没有月亮,几株梧桐树的秃枝,骨鲠地清晰。只有厕所前面所挂的一盏植物
油灯,光色昏浊,是清爽的冬夜上一点垢腻。厕所的气息,也像怕冷,缩在
屋子里不出来,不比在夏天,老远就放著哨。鸿渐没进门,听见里面讲话。
一人道:“你怎么一回事?一晚上泻了好几次!”另一人呻吟说:“今天在韩
家吃坏了——”鸿渐辨声音,是一个旁听自己英文课的学生。原来问的人道:
“韩学愈怎么老是请你们吃饭?是不是为了方鸿渐——”那害肚子的人报以
一声 “嘘”。鸿渐吓得心直跳,可是收不住脚,那两个学生也鸦雀无声。鸿
渐倒做贼心虚似的,脚步都鬼鬼祟祟。回到卧室,猜疑种种,韩学愈一定在
暗算自己,就不知道他怎样暗算,明天非公开拆破他的西洋镜不可。下了这
个英雄的决心,鸿渐才睡著。早晨他还没醒,校役送封信来,拆看是孙小姐
的,说风闻他上英文,当著学生驳刘东方讲书的错误,刘东方已有所知,请
他留意。鸿渐失声叫怪,这是那里来的话,怎么不明不白又添了个冤家。忽
然想起那三个旁听的学生全是历史系而上刘东方甲组英文的,无疑是他们发
的问题里藏有陷阱,自己中了计。归根到底,总是韩学愈那混蛋捣的鬼,一
向还以为他要结交自己,替他守秘密呢!鸿渐愈想愈恨。盘算了半天,怎么
先跟刘东方解释。
鸿渐到外国语言文系办公室,孙小姐在看书,见了他满眼睛的说话。
鸿渐嗓子里一小处干燥,两手微颤,跟刘东方略事寒暄,就鼓足勇气说:“有
一位同事在外面说——我也是人家传给我听的——刘先生很不满意我教的英
文,在甲组上课的时候常对学生指摘我讲书的错误——”“什么?”刘东方
跳起来,“谁说的?”孙小姐脸上的表情更是包罗万象,假装看书也忘掉了。
“— — 我本来英文是不行的,这次教英文一半也因为刘先生的命令,讲
错当然免不了,只希望刘先生当面教正。不过,这位同事听说跟刘先生有点
意见,传来的话我也不甚相信。
他还说,我班上那三个傍听的学生也是刘先生派来侦探的。”“啊?什么
三个学生——孙小姐,你到图书室去替我借一本书,呃,呃,商务出版的 ‘大
学英文选’来,还到庶务科去领——领一百张稿纸来。”孙小姐怏怏去了,
刘东方听鸿渐报了三个学生的名字,说:“鸿渐兄,你只要想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