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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第1/4 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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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不闭户”的现象,在电视机荧光屏上我却看见了审判盗窃杀人犯的场面,别人说这不是主流,他说得对,但他说的“美妙”里总不能包括盗窃杀人吧。争论起来是很麻烦的事,何况我缺乏辩才!

所以我只谈我自己的事。首先回顾我的过去,我隐隐约约记得的是在广元县知县衙门里的事情,这是最早的回忆!那个时候我不过四五岁,人们叫我“四公爷”(即四少爷),我父亲在二堂审案,我常常站在左侧偏后旁听。这说明我是个官僚地主的少爷。我从小就不满意这个现状,觉得做少爷没有意思,但当时我并没有认为生在大户人家是“出身不好”,更谈不到立志背叛自己的阶级。我只是讨厌那些繁重的礼节,而且也不习惯那种把人分为上等人与下等人的“分类法”。关于礼节,有一次我祖父在成都过生日,我的父母在广元庆祝,要我叩头,我不肯,就挨了一顿打。幸而我的父母当时不懂得“无限上纲”,打过就算了事,还允许我一生保留着对礼节和各种形式主义的厌恶。

至于说到“分类法”,我对它的不习惯(或者可以说不满意)表现在我喜欢生活在所谓“下等人”中间,同他们交朋友,听他们讲故事,我觉得他们比较所谓“上等人”像老爷、少爷、老太爷之类心地单纯得多,善良得多。当时我绝没有想到什么“深入生活”,“改造思想”,我喜欢到听差们住的门房里去,到轿夫们住的马房里去,只是因为我热爱这些人,这时我已经是十岁以上的孩子了。在我们家里人看来这是“不求上进”、“有失身份”的举动。可是没有人向上面打小报告,我祖父、父亲、叔父们都不知道,因此也不曾横加干涉,我照旧在门房和马房里出入,一直到我祖父死后,我发现了大门以外的广阔的世界,我待在家里的时间就少了,不久我考进了外国语专门学校的补习班。

以上的话只是说明:一,我不曾受过正规的教育;二,我从来不安于现状,总想改变自己的现状。我家里“上面的人”从我祖父到我大哥(我大哥对我已经没有任何权威了)都希望我做一个“扬名显亲”、“有钱有势”的人,可是我不会走那条现成的路,我不会让他们牵着鼻子走。

从我生下来起,并没有人命令我写小说。我到法国是为了学一门学问。我自己也没有想到我会在巴黎开始写什么小说,结果两年中什么也没有学会,回国后却找到了一样职业:写作。家里的人又再三叮嘱要我走他们安排的路,可是我偏偏走了没有人给我安排的那一条。尽管我的原稿里还有错别字,而且常常写出冗长的欧化句子,但是我边写、边学、边改,几十年的经验使我懂得一个道理:人从没有路的地方走出一条路来。

这几年来我常常想,要是我当初听从我家里人的吩咐,不动脑筋地走他们指引的道路,今天我会变成什么样子。我的结局我自己也想得到,我在《寒夜》里写过一个小知识分子(一个肺病患者)的死亡,这就是我可能有的结局,因为我单纯、坦白、不懂人情世故,不会讨好别人,耍不来花招,玩不来手法,走不了“光宗耀祖,青云直上”的大道。倘使唯唯诺诺地依顺别人,我祖父要我安于现状,我父亲(他死得早,我十二岁就失去了父亲)要我安于现状,我大哥也要我安于现状,我就只好装聋作哑地混日子,我祖父在我十五岁时神经失常地患病死去,我大哥在我二十七岁时破产自杀,那么我怎样活下去呢?

但是我从小就不安于现状,我总是在想改变我的现状,因为我不愿意白吃干饭混日子。今天我想多写些文章,多完成两三部作品,也仍然是想改变我的现状。想多做事情,想把事情做好,想多动脑筋思考,我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虽然我的成绩很小,虽然我因为是“臭老九”遭受“四人帮”及其爪牙的打击和迫害,可是我仍然认为选择了文学的道路是我的幸运。我同胞兄弟五人,连嫡堂弟兄一共二十三个,活到今天的不到一半,我年纪最大,还能够奋笔写作,是莫大的幸福。这幸福就是从不安于现状来的。年轻时我喜欢引用法国资产阶级革命家乔治·丹东的话:“大胆,大胆,永远大胆。”现在我又想起了它。这十几年中间我看见的胆小怕事的人太多了!有一个时期我也诚心诚意地想让自己“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改造成为没有自己意志的机器人。我为什么对《未来世界》影片中的机器人感到兴趣,几次在文章里谈起“它”呢?只是因为我在“牛棚”里当过地地道道的机器人,而且不以为耻地、卖力气地做着机器人。后来我发现了这是一场大骗局,我的心死了(古话说“哀莫大于心死!”),我走进“牛棚”的时候,就想起意大利诗人但丁的《神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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