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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别的时候,到他家坐坐,喝点酒,也不枉了这多年的相识一场。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他平静地说。
这正合我意,刚才那一段民歌融合了信天游和‘花儿’两种风格,是我生平
从未听到过的,我在潜意识中把自己想像成为古代的采诗官,这个浪漫的职业需
要到一切可能的地方去收集艺术的财富,但我不是传播花粉的蜜蜂,我只是一只
吸吮花粉的蝴蝶,而且贪得无厌。
船靠岸时天色已近黄昏,远远地望见一片稀疏的灯火,那便是村子了。老船
工把船系在一个河湾里,我们跳上岸,踩着湿漉漉的乡间泥路向那片灯火走去。
崎岖的山路给人往往以很强的错觉,明明灯火就在眼前晃动,却总也走不到它的
面前,半个多小时后,我们走进了村子,这时黑色的天幕已经完全笼罩了大地,
一条狗闻到生人味,在高高的院墙后面狂吠不止,引得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
路过村里的杂货店时,老船工买了酒、花生米,和半斤猪头肉,说要和我好
好喝一点,我虽然不胜酒力,但在这个时候拒绝就等于是侮辱主人,只好硬着头
皮装做豪爽的样子勉强应承。
老船工的家是两间破旧的瓦房,土坯院墙在多年的风吹雨淋中已经坍塌了一
半,靠着墙有一大堆土。院子里杂乱地堆放着东西。他的妻子死去多年,没有什
么子女,家里却收拾得很整齐,没有一般光棍屋里的凌乱与肮脏。
老船工喝了瓢凉水,招呼我上炕,搬出张旧红漆方桌放在炕上,拿出碗筷,
把猪头肉切了,和花生一起装在两个粗瓷大碗里,放在桌上,在另两个碗里倒满
了酒。他盘腿上炕,举起碗来,说道:‘老弟,咱哥俩在这黄河上认识这么多年
了,我知道你这人不一般,先干了这一碗,咱哥俩再慢慢说话。’
我也举碗道:‘老哥,你看得起我,我不干就是不给你面子,我今天豁出命
来也得陪你喝到底!’
这句话正中他下怀,大拇指一翘,道:‘好,我先干了!’仰起脖子,把一
碗酒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我把碗刚放到嘴边,一股浓烈的酒气便直冲头顶,几欲呕吐,我一咬牙,把
那碗酒往口中倒下去,顿时彷彿一条火线在烧灼着我的食管和胃,我呛得大声咳
嗽起来,那碗酒到底还是让我喝了个底朝天,片刻过后,浑身上下便热血沸腾。
我擦干咳出来的眼泪和鼻涕,却看见老船工坐在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道:
‘老弟,我在这黄河上撑了几十年船,见过的人多了。世上没有不会喝酒的人,
只有敢不敢喝酒的事,有胆子喝酒才能算的上有种。刚才那一碗酒我就是要看看
你的胆色,你要不喝完,我今天也就不交你这个朋友了,我看出来你是条汉子。
下面的你随意,我不强求了。’
转眼两个碗里又斟满了酒,我吃了几口菜,酒劲翻上来,有点晕晕乎乎的。
藉着酒劲,我说起我多年漂泊的见闻,各地的风土人情,和我自己的经历:在新
疆打架,在内蒙放羊,在北京行骗,在上海被收容,甚至还在边境贩过点白粉,
在酒精的作用下,记忆出奇地清晰,那些多年前的旧事彷彿历历在目。老船工边
喝边听,不时加进来一段他自己的经历,也让我听得入了神。
酒过三巡,一瓶酒已经见了底,老船工拧开另一瓶酒的盖子。这时我正好说
起我少年时跟随木匠师父走南闯北的日子,藉着酒劲,我拍拍放酒菜的暗红色红
漆方桌,说:‘老哥,别怪兄弟说实话,你家里真是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这桌
子算是不赖,木料,做工,还有这漆,没一样活不是好手艺。我跟你说,这做木
匠跟做厨子一样,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是见真功夫。做这桌子的人手上少说也有
十几年的道行,我师父要在当年,也不见得能做出这么一张来。’
老船工嘿嘿一笑,说道:‘算叫你说对了,就是天底下最好的木匠,给他这
么一块木料,他也不见得能给我做的出来。你猜这桌子是谁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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