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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夜半将至”以显时间的深度。谈兴如此深浓,我是毫不怀疑的,甚至谈累了枕席而卧,谈兴来时又跃然而起。我似乎都不具备这样的雅兴,和同辈和长辈交谈是如此,和学生交谈也是如此。谈不了多久,已觉太多,于是无语。信手翻翻身边的书或者告知:“天不早了,你们回去吧。”以前一位教我外国文学的老师也是如此,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他会说:“我要吃饭,你回去。”其实离吃饭时间还早。有时,人的秉性不是父母遗传的,是任课老师遗传的。譬如清高孤傲,独来独往。在大学老师里边,串门的频率一定要比社会上其他行业者少得多,守着自己一个摊子,教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唐宋部分或者讲授外国文学中的希腊神话,自主自足。而我又是其中最厌烦串门者之一,有人认为这种脾性发生在当上教授之后,其实不是,小时候就如此,家中来了客人,也懒得与人打招呼。长大了不仅没有改善,反而加剧了,一直往深处走。来客都能体谅一日之余他人的困倦,马上表示辞别,我在送客时必然告知:“下次来时先以电话联系。”对于有两次冒失的人,我的耐心也就走到终点。如果在夏日,客人一走我马上将作为伪装的长衫长裤剥掉,显出最简单的装束,顿时轻松了许多。
我渐渐爱上了电话,尤其是一位朋友送了一架仿古电话,很像电影《围城》里苏文纨用的那一架。后来坏了,只能接收不能发出,好在我大部分是接收的,抓在手上,就想起苏文纨给方鸿渐打电话的模样,她对对方说:“有空过来,啊!”柔情万种,谁知对方已经看上了唐小姐。我在电话里,两下三下就把问题解决了,犯不着到家中来枯坐。当然,对于电话约我出去聚聚,我也一律谢绝。晚间出门有一种怯意,深感不安全。晦暗罩下来时,四处弥漫着,人有些眩晕,有一次走到小区门口,又退了回来,外边是汹汹而过的车流。对方再来约,我只好在电话里编一个理由搪塞过去。一个人不合群,不喜欢过集体生活,文明的进展,就是给无数个人独自走路的方向,感受一下脱离的趣味。集体学习,集体劳动,集体开伙,集体睡觉,还有集体上街游行,三十岁前我过腻了集体生活。“一滴水只有放入大海才会永远不干”,这句话引用多了就会让人产生脱离集体的恐慌,不敢把自己这一滴水从大海中剥离出来。后来,时局发生了惊人的变化,我看到了个体的惊人增加,包产到户的个体农民,走南闯北的个体商人,辞去公职单干的原政府官员,还有不服从分配自行其道的大学生,越来越多的个性,越来越自我的心思。我喜欢散漫的生活状态,每一个人有自己的空间,心灵的开合会更任由自己。白天如此,晚间更不用说了。
每一座楼都由于日落而闪动着灯影,每个人在灯影下渐渐安静和徐缓,电视里许多搞笑剧在此时相约登场,瓦解着我们白日的紧张和压力,如果说这一类剧情还有一点审美价值的话,那就是培养了即将到来的睡意。
二
在这个纬度上的晚秋,日落风起,就有一些寒意。
时段是含纳在温度里面的。随着晨光走出,温度因亮度的增加而温暖。每一个走出家门的人都充满了精神。初升的阳光照在肩上——我们在影片中常常看到这样的特写,它要说明生活是美好的。相反,日薄西山,残阳如血,则用来表达另一层的含义,这几乎是一个毫无新意的模式了。
我坐在赶回家的汽车上,风从车窗降下来的一条小缝中挤了进来,吹走了昏昏欲睡的酥软。车上的人都进入中年,事一办完,根本没有心思逗留和观赏,一致同意趁着昏黄回家。现在到哪里也没有新意,一个人国外到过美国,国内到过西藏,就不会有太强的游览欲了。事实上也是如此,有时抱着很大的希望到一个景点,觉得的确不虚此行,有人就要了一堆资料回来,承诺写一组游记。后来也没见到一篇问世,缘由是激情很快被日常琐事消解,白日里的承诺,在晚间返回的车厢里已经产生了动摇。
由于急着返回熟悉的城市,我一直注意着车窗外边,远处都是开始发黑的远山轮廓。光线的不足使人眼力判断有些失误,似乎它们就在眼前,手伸出窗就可以按住。人对于远处的判断永远都不如一把尺子,看上去很近,实际又很远,甚至就不属于这个地界管辖。剪影一般的山峦在车子疾驰中没有丝毫动弹,可是想见这一条山脉是多么的辽远。太多的山是不知尺寸的,不像珠峰,每隔一段就要动用大量人力财力测量一番。科学仪器的产生,由粗疏到精确,就是要给人一个明确的数字,免得口舌不一。追求精确就意味着失去趣味。我从小厌烦算术,有时候全班人同做一道题,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