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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卢先生可不喜欢在同一根石坎坎儿上绊倒两跤!”
“那他这是怎么做成的?四川是魔窟,军阀是魔头,这是他本人的悲愤慨叹。可是,几年过去,他居然能让这一个个大魔头为他的乡村公园出钱?”毕启连连摇头,“不可能,你若告诉我,卢作孚找到其中某一个魔头出钱,或有可能,就像当初他在省城借重杨森一样,可是,叫四川所有的魔头为同一座乡村公园出钱,绝无可能!”
毕启本以为自己对四川军阀现状如此透彻的了解会叫李果果无言以对,谁知面前这个娃娃竟扭过他那颗招人爱的大头,望着公园大路上新竖的一块石碑,似乎说,答案就在这块默默矗立的石碑上。
“建修嘉陵江温泉峡温泉公园募捐启。”毕启读出,“嘉陵山水,自昔称美。江入三峡,乃极变幻之奇。群山奔赴,各拥形势,中多古刹,若缙云,若温泉,风景均幽。而温泉前瞰大江,机负苍岩,左右旷宇天开,森林丛茂,尤备登临游钓之美。无如年久失修,殿宇倾圮,荆棘蔓生,坐令天然胜景,绝少游踪。乡人久欲从事修葺,徒以费巨力不能举……湘等……”毕启的古汉语本来不大够用,他偏偏又是个凡事较真的人,一字一句读到这里,再也读不下去,“湘等,这两个字,中国话是什么意思?”
“要紧处就在这两个字上!”李果果高深莫测地笑着,“湘者,刘湘也。等者,等等也,就是说,刘湘等人,一共二十四个!”
李果果指碑的最左下角,是写这《募捐启》的人的署名,毕启一一读出:“刘湘、杨森、陈书农……怎么卢作孚说的这群大魔头在这块碑上会齐了?”
李果果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笑着,似乎这事是他做成的。
毕启开始咀嚼:“湘等或游展偶经,或谈念偶及,每以为宜有汤池供人沐浴,家作公园供人憩息,倡议醵金兴工……决为募助,期成盛举。”毕启恍然大悟,“原来是刘湘等二十四名川军首领提出修建公园的。不对啊,他们关注集聚重金购买美国德国新式枪炮建军备战,哪有闲工夫来关注这小小温泉峡中的一个乡村公园?”
毕启一抬头,又碰上李果果那笑容。他恍然大悟,也笑了:“这文章是卢作孚写的,却署他人的名。就像这《嘉陵江报》的发刊词一样,明明是他写的,却署名‘努力的同人’。”
“这其实是小卢先生当峡防局局长后出的第一篇文告!”
“我开始有点明白了。看来,卢作孚能叫这一群将川省闹成‘魔窟’的‘魔头’们为一个乡村公园出血捐钱,答案真在这碑上。公园建成,游人成千上万,无论过多少年后的来者,一读这碑,都知道,建公园的是‘湘等’二十四川军将领,公园是卢作孚努力做的,做成了,却与卢作孚无关,这叫为他人……”
“做嫁衣裳!”李果果见毕启的中国谚语又不够用,赶紧为其补缺续上。
李果果笑望着毕启。毕启痴痴地望着眼前的石碑,眼神中颇有点见到摩西石刻真版的味道。李果果料定毕启又会说出“我在中国第一次见到有这么做事的人”之类的话——这一回,他猜错了。李果果听到毕启脱口而出嘀咕了一句他的美国母语,好像是一个惊叹的单词,可惜李果果听不懂。
三天后,毕启回到北碚小码头。送他的,是卢作孚。由合川下行重庆的民生公司轮船还没到,二人便在阴刻有“北碚”二字的大石板上席地而坐。江风吹过,石板干净得像盛大宴会的圆桌。
毕启是揣着一个问题来见卢作孚的,三天下来,这疑问却像小三峡中清晨的雾,越积越浓。毕启不想用一问一答的方式——善于引人倾吐,是传教士做忏悔式时的基本技能,毕启取个巧,故意引卢作孚说他肯定爱说的话题:“我到中国几十年,这是第一次见到一省的军阀将领齐心协力为一个偏远的乡村建设项目捐钱,也是第一次见到一个建设家、实业家将自己的事业如此不动声色如此天衣无缝地与军人实力相结合。”
“这叫枪杆子与洋钱结合论。”
“又是你的发明。”
“非也,是刘湘。”
“你不光是让川省军人的枪杆子跟商人的洋钱结合,你这个‘商人’,甚至叫军人右手拿枪杆子保护你,左手掏出怀中的洋钱捐助你!”
“人家心甘情愿。”
“几年前,成都通俗教育馆的事业因军阀战争半途而废,你沉痛总结说纷乱的政治不可凭依。今天,中国政治更加纷乱,你却从中找到了凭依,成就了更大的事业!”
“《易经》说,与时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