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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非恋着谁不成?”大岛说,“神思恍恍惚惚的。”
我不知如何回答,默不作声。稍后我问道:“嗳,大岛,也许我问得奇怪——人有时会一边活着一边成为幽灵?”
大岛停下收拾台面的手,看着我。
“问得很有意思。不过,你问的是文学上的亦即隐喻意义上的关于人的精神状况的问题呢,还是非常实际性的问题呢?”
“应该是实际意义上的。”
“就是说把幽灵假定为实际性存在,是吧?”
“是的。”
大岛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又戴上。
“那被称为‘活灵’。外国我不知道,日本则是屡屡出现在文学作品里。例如《源氏物语》就充满了活灵。平安时代①、至少在平安时代的人们的内心世界里,人在某种场合是可以生而化灵在空间游移并实现自己心愿的。读过《源氏物语》?”
我摇头。
“这图书馆里有几种现代语译本,不妨读读。例如光源氏的情人六条御息所强烈地嫉妒正室葵上,在这种妒意的折磨下化为恶灵附在她身上每夜偷袭葵上的寝宫,终于把葵上折腾死了。葵上怀了源氏之子,是这条消息启动了六条御息所嫉恨的开关。光源氏招集僧侣,企图通过祈祷驱除恶灵,但由于那嫉恨过于强烈,任凭什么手段都阻止不了。
“不过这个情节中最有意味的是六条御息所丝毫没有察觉自身化为活灵。恶梦醒来,发现长长的黑发上沾有从未闻过的焚香味儿,她全然不知所措。那是诅咒葵上时所焚之香的气味儿。她在自己也浑然不觉的时间里跨越空间钻过深层意识隧道去了葵上寝宫。六条御息所后来得知那是自己的无意所为,遂出于对自己深重业障的恐惧而断发出家了。
“所谓怪异的世界,乃是我们本身的心的黑暗。十九世纪出了弗洛伊德和荣格,对我们的深层意识投以分析之光。而在此之前,那两个黑暗的相关性对于人们乃是无须一一思考不言而喻的事实,甚至隐喻都不是。若再上溯,甚至相关性都不是。爱迪生发明电灯之前世界大部分笼罩在不折不扣的漆黑之中,其外部的物理性黑暗与内部灵魂的黑暗浑融一体,亲密无间,就是这样——”说着,大岛把两只手紧紧贴在一起,“在紫式部②生活的时代,所谓活灵既是怪异现象,同时又是切近的极其自然的心的状态。将那两种黑暗分开考虑在当时的人们来说恐怕是不可能的。但是,我们今天所处的世界不再是那个样子了。外部世界的黑暗固然彻底消失,而心的黑暗却几乎原封不动地剩留了下来。我们称为自我或意识的东西如冰山一样,其大部分仍沉在黑暗领域,这种乖离有时会在我们身上制造出深刻的矛盾和混乱。”
“你山上那座小屋周围是有真正黑暗的哟!”
“是的,你说的对,那里仍有真正的黑暗。我有时专门去那里看黑暗。”
“人变成活灵的契机或起因经常在于那种阴暗感情?”我问。
①日本平安朝时期,794…1192。②②《源氏物语》的作者。
“没有足以导致这种结论的根据。不过,在才疏学浅的我所了解的范围内,那样的活灵几乎全部来自阴暗感情。而且活灵那东西是从剧烈感情中自然产生的。遗憾的是还不存在人为了实现人类和平和贯彻逻辑性而化为活灵的例子。”
“那么,为了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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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坐在椅子上沉思。
“问题很难,我回答不好。我只能说从未见过那样具体的例子。比如《雨月物语》中‘菊花之约’的故事,读过?”
“没有。”我说。
“《雨月物语》是上田秋成①在江户后期写的作品,但背景设定在战国时期。在这个意义上上田秋成是个retrospective②或者说有怀古情绪的人。
“两个武士成了朋友,结为兄弟。这对武士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关系,因为结为兄弟即意
味着生死与共,为对方不惜付出性命,这才成其为结义兄弟。
“两人住的地方相距遥远,各事其主,一个说菊花开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都将前去拜访,另一个说那么我就好好等着你。不料说定去拜访朋友的武士卷入了藩内纠纷,沦为监禁之身,不许外出,不许寄信。不久夏天过去,秋意渐深,到了菊花开的时节。照此下去,势必无法履行同朋友的约定,而对武士来说,约定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信义重于生命,那个武士剖腹自杀,变成鬼魂跑了一千里赶到朋友家,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