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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井下上来以后,杨结实又到各处看了看,一切都在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地运行着。煤一筐一筐地从井下运上来,又一车一车地卖出去,花花绿绿的钞票一沓子一沓子地进账,像流水一样。看来,这人要是走了运,不想发财都不行。而这样的好运道一生能够遭遇几回呢?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赚钱才是硬道理,别的一切都统统地去他妈的蛋吧。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无毒不丈夫,不狠下心来不行。他这样想。
在矿上溜达了一圈子以后,杨结实就回家去了。不知道为什么,在窑上待着他老是感到心焦魔乱的,尽管煤窑的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可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回到家以后,孩子已经睡了,春平却在那里抹眼泪,眼睛都哭肿了。自从闹出了“绑架”事件以后,两个人一直不咸不淡地过着,既没吵也没闹。现在,春平却无缘无故地把眼睛都哭肿了,他一看见就来了气: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大把的钞票让她花着,她为什么还是不满足呢?于是没好气地问道:又号什么丧呢?还嫌我的心里不够乱不是?春平流着泪说:我姑生了癌,快要死了。杨结实一听,傻了似的呆住了。
春平的姑就是杨结实的前妻刘梅。说起来呢,刘梅也不算是春平的亲姑,只是她的叔伯姑而已。刘梅她怎么会突然生了癌呢?杨结实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春平哭着说:都是我害了她。她是生了闷气才会得病的,我坏了良心,将来也不会有好报应,你走着瞧吧。说着话,哭得更伤心了。杨结实一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根烟来点上,一边想,春平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自己一时意乱情迷,娶了年轻貌美的春平,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呢?
杨结实默默地抽完了一支烟,问道:啥癌?春平道:说是食道癌。已到晚期了。杨结实又问:人这会儿在哪里呢?春平道:还能在哪里?医院呗。杨结实说:瞧空儿我去看看她。春平道:家里人都瞒着她,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得的是啥病。你冒不突地跑去,算怎么回事儿哩?再说了,她恨你恨得咬牙切齿,哪里肯见你?杨结实想想也是。于是便坐下了,对春平说:揪一碗猫耳朵吧。
吃了面以后,杨结实原本想在家里睡一夜的,矿上出了事以后,他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了。但,躺下以后还是感到心焦魔乱的,心里头像是钻进去了一百条蛇,每一条都在一口一口地咬他,一匝一匝地缠他似的。躺不住,他便又起来了,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对春平说:我得去窑上看看,县上换了新领导,窑上这一阵子正紧着哩。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第四章 空心人(17)
家离窑上二里多地,抬脚就到了。到了窑上以后,杨结实并没有倒头就睡,而是从账上取了三万块钱,让哑巴石根开了车,自己亲自往医院送去。不过,他没见刘梅,把钱交到了她男人张四倍的手上,并嘱托他不要告诉刘梅。那张四倍是个本分人,接了钱,千恩万谢的,只差没有给杨结实下跪了。杨结实到医生那里问了情况,得知刘梅已没指望治好,便长叹一口气回去了。心想:人的命,天注定,各人有各人的福寿。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从医院回来以后,杨结实就睡下了,却还是一夜无眠。哑巴躺在他的对面,睡得要咋香甜有咋香甜,呼噜声一起一伏的,他却辗转反侧,一眼都不能眨,感觉简直生不如死。更要命的是,他老是听到“铛,铛铛,铛铛铛”的声响。那响声时断时续的,不仔细听的时候隐隐约约地响在耳边,仔细听的话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从床上坐起来又躺下去,躺下去又坐起来,折腾了无数次以后,只好把哑巴推醒,让哑巴听。哑巴仄着耳朵仔细听了好一阵子,却摇摇头,表示什么都没有听到。
哑巴的耳朵比鬼都灵,既然他听不到,那肯定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杨结实这才稍稍地踏实了。但,到底还是睡不着。睡不着他就数哑巴的打鼾声。哑巴呼噜一声他数一头羊,数了成千上万头羊以后,天差不多亮了。他听到外面真真切切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天要塌,地要陷,
成堆的银钱葬送完。
先挖出你的肺,
再掏出你的肝,
空心的人儿你能走到哪一天?
杨结实知道,堂嫂麻宝妮又摸到窑上来了。一个疯婆子,虽然可怜,但这么胡诌乱唱的,听了叫人心里乱得慌。他把哑巴弄醒,让他把堂嫂送回家,顺便买一些吃的用的给她捎去。堂嫂和她的狗走出好远了,还在大声地唱着:
天要塌,地要陷,
成堆的银钱葬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