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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都快到晌午了,贝子爷已经画了好几个钟头了,肚子开始“咕咕”作响,他放下毛笔,唤来了徐管家:“晌午吃什么呀?”
徐管家愁眉苦脸:“贝子爷,我这儿正发愁呢。”
“发什么愁呀?”家里已经没米下锅了,贝子爷还全然不知。
徐管家道出了实情,贝子爷的火儿“腾”地就蹿上来了,他手臂一挥:“接着当!”
“您老让当,瞧这里里外外的,还有当得出钱来的东西吗?”
徐管家说话的声音虽然不大,可句句都砸在贝子爷的心上。他不禁仰天长叹:“唉!想不到,我堂堂大清国的皇亲贵胄,如今会落到这步田地!”贝子爷低头在画上又补了几笔:“拿去,到荣宝斋卖了。”
“荣宝斋不收现成儿的,得先有人预订。”徐管家面露难色。
贝子爷不耐烦了:“让你拿去你就拿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徐管家不敢再言语,他卷起画,匆匆赶往荣宝斋。到了荣宝斋的大门口,徐管家没急着进去,他定定神,擦了把头上的汗,又整整衣襟,这才迈着四方步踱了进去。
徐管家把贝子爷的画在柜合上展开,拿腔拿调地说道:“我们贝子爷昨儿个兴致好,随手画了两笔,我一瞧,哎哟喂,真把我吓着了,这简直是惊世骇俗之作啊!要是有心去画,十有八九许画不出来,我怕贝子爷随手当废纸给揉了,赶紧给您送过来,您好好看看。”
伙计们没人愿意搭理他,云生只好走过来,指着徐管家的鼻子说道:“徐管家,跟您说多少回了?有人订的时候再让贝子爷画,没人订就先别劳这份儿神,荣宝斋又不是收破烂儿的,逮着什么要什么,您倒是不怕跑道儿送来了,我们上哪儿打发去呀?”
话音未落,张幼林和王仁山走进来,徐管家像见到了救星,快步迎上去:“哎哟,张先生!”
张幼林在他面前站住:“贝子爷还好吗?”
“托您的福,好,好,贝子爷净惦记您!”
“改日我去登门拜望。”
徐管家喜笑颜开:“好嘞,您的话我一准儿带到!”
张幼林转向了云生:“云生,你刚才怎么说话呢?贝子爷是荣宝斋的老朋友,眼前不过是遇到点儿难处,你到柜上先支点儿钱,把画儿收下来嘛。”
王仁山在张幼林的耳边低语了几句,张幼林的脸一沉:“好好好,经营方面的事,由王经理说了算,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徐管家眼瞧着到手的钱又飞了,实在不甘心,他又乞求王仁山:“王经理,您瞧,画都画出来了,您好歹给点儿,多少都行……”
王仁山从兜里掏出一块钱放在柜台上:“徐管家,真对不起,这是我个人的一点儿小意思,让贝子爷千万别嫌少,这画儿呢,您先拿回去,等有人订画儿时再说,徐管家,不是我驳您的面儿,荣宝斋的规矩是我订的,要是我带头把自己订的规矩给破了,您说,我还好意思在琉璃厂混吗?”
“王经理说的是,规矩我懂,规矩我懂……”徐管家赶紧把钱揣起来。
张幼林对张喜儿说道:“我没带钱,先从柜上支两块,算是我借的。”
张喜儿拿钱递给张幼林,张幼林把钱塞在徐管家手里:“徐管家,对不住了……”
这件事让张幼林心里憋闷了好几天。王仁山有他的道理,不成规矩何以成方圆?荣宝斋是家做买卖赚钱的铺子,不是慈善堂。可他是个念旧的人,也是个热心肠,虽说贝子爷这种状况明摆着是救急救不了穷,但也不能袖手旁观不是?张幼林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何佳碧给他出了个好主意:当年荣宝斋曾经无偿使用过贝子爷的画稿印诗笺,现在再把这些画稿拿出来量印一些,付给最高的稿酬,这件事才算过去。
这些日子风传北伐军要打进京城了,闹得人心惶惶。这天,王国维从清华大学进城,到荣宝斋买文房用品,他把采购的单子给了赵三龙,就坐下等着,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报纸。看着看着,王国维皱起了眉头。
辜鸿铭大摇大摆地走进来,他的脑袋后面依旧是拖着一条小细辫子,头戴瓜皮小帽,身穿大袖宽袍,手拄拐杖,一副前清遗老的派头。
王国维起身作揖:“辜先生,幸会幸会。”
辜鸿铭还礼,他见到王国维有些意外:“王先生,您也来逛琉璃厂?”
“我难得进趟城,来荣宝斋寻几份诗笺,顺便带些文房用品。”
云生端着茶走过来:“二位先生,请坐下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