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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斋和人一样有时辉煌,有时覆灭,辉煌的时
候,皇帝题匾赠书;覆灭的方式就多了:改朝换代的兵火可以将它付之一炬,居安
思危的君主可以转念之间“毁天下书院”,或者,阴柔一点的,干脆将书院并入官
学,纳入体制,这千年书院,时而房舍巍峨,书声朗朗,时而断垣残壁,鬼影幢幢。
决定它生死的,似乎也全是那政治的霸权。
文明竟是那么脆弱的东西吗?沿着小径来到百泉轩,历代山长的住所。廊前有
一个小小的庭院,院里一口小小的泉水。不对吧,如果霸权决定一切,这百泉轩怎
么还能在千年之后让我看见?那泉里还冒着水呢!
细读书院史,就发现书院之所以建了又毁,毁了却总能再建,是因为和政治霸
权一直有一个不灭的抗争力量。譬如朱熹的教育理念:“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
明辨之,笃行之。”今日读来犹令人震动,一个社会已经体认到“学”与“问”是
维系文明的根本,它一定是一个思想发达、海阔天空的社会吧,可是,与“慎思明
辨”抵制的力量或许更大。顺治的“卧碑”:“为学当尊敬先生勿妄行辨难
军民一切利弊,不许生员上书陈言,如有一言建白,以违制论,黜革治罪”。辨
与不辨之间,文明时进时退。
譬如书院在一一三一年毁于战火,湖南安抚使刘珙“葺学校,访雅儒,思有以
振起”,重建岳麓书院。刘珙是个什么人呢?身为礼官。“秦桧欲迫谥其父,召礼
官会问,珙不至,桧怒.风言者逐之。”不论是对秦桧不从或者是在废墟中兴学,
刘珙对抗的都是政治霸权对文明的压迫,书院历史的构成,就是这两种势力不断的
彼此抗衡与妥协的消长过程。
我在树影斑驳的小路上徘徊,不忍离去。若有时间,真想在那百泉轩的廊下坐
到黄昏,听风从最深邃的起点悠悠吹来。
辑四 行万里路
发现台湾发现我
1
怎么办?
把弹簧垫掀起来。就找到了毛病。这是一张巨大的床,中间支撑的梁木断了,
斜插在地毯上。没有客人的时候,孩子们把这张客房里的床当作体操垫,木梁都给
蹦断了。床垫倾斜,客人得像壁虎一样努力贴着床面,才不致于滑下来。
怎么办?
华德和我分别站在断梁的两边,打量那毛须须的断裂处。半晌,我说:“不难!
拿一叠杂志来垫在下面就可以。”
他惊奇地看着我,似乎听见了什么荒唐的笑话,说:“我在想测量木梁和
地板的距离,我需要量尺;断的地方要用两个木桩支持,我需要电锯和六公分乘六
公分的本头,连接木桩和大梁嘛,得用上五公分长的螺丝钉,还有专门修补木制品
用的强力胶”
我惊奇地看他一眼,觉得好笑:“那不是很费时间吗?一叠旧书一样可以撑着,
我们唯一要决定的,是该用你的经济学月刊还是我的文学杂志,对不对?”
“可是”他搔搔头,似乎作梦也没想到世上有这种解决问题的办法,“可
是可是那样床还是坏的;并没有修,不多久又会塌下去,不结实”
我到储藏间去找旧杂志,真多呀,《小说世界》、《纽约书评》、《欧洲事务》、
《明镜周刊》、《文学月刊》当我抱着沉沉的一叠杂志回到床边时,他正勾身
跪在地上,手里拿着尺,脚边摆列着电锯、木块、螺丝钉、强力胶、我叫不出名字
的什么工具还有,清理善后用的吸尘器。
夫妻同甘共苦嘛,他趴在地上修床,我就坐在地上翻读杂志。当他把床修好了
的时候,我也翻完了最后一本。他用手臂压压已经复原了又可以用上一百年的床梁,
满意于它的坚挺,一边收拾工具一边笑着说:
“你。是个台湾的孩子。”
我也笑了,对,我是一个台湾的孩子。
在我的文化里,我可不是唯一用杂志修床的人。要听证据吗?在台湾一个杜鹃
花夹道的大学校园里,一位来自苏格兰的客座教授曾经对我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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