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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走到第一个窑洞,便听见里面传来惊恐刺耳的尖叫声,然后有人奔出窑洞。仔细辨认,那个女人是我们收留的刘嫂,后面一个瘦得浑身露出骨架的男人无力地拉她。
“你怎么可以把小三……”刘婶一把抓过男人的衣襟,用尽力气在男人身上捶打,野兽般号叫,“你这个畜生,你把孩子……你竟然……跟人换……”
“我也没办法!”男人任由刘婶打,瘦弱的身躯几乎站立不住。
他麻木地盯着手上一块生肉,嘴角上扯,门牙尽缺,露出发黑的牙床:“不是饿疯了,谁舍得,谁又吃得下啊……”
我喉咙里泛出冲鼻的恶心,硬生生压下,不敢再看他手上的东西,急忙往前走。探头到路过的一个窑洞口找寻罗什,里面只有几个人正围坐着,晒着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以前我们来赈灾时,每个窑洞都挤满了二三十人,现在,除掉被征去打仗的,冻死饿死的,只剩下四五个人了。
那群人看见我时,头抬起,嘴角血红。离我最近的一个老者,面无表情地看我一眼,继续低头啃手中的东西。等我看清他在啃的东西,再也无法忍住,翻江倒海地将黄胆汁也吐个干净。那是一只手,他居然抱着一只手!
“闺女,饿了吧?”老者依旧坐在地上,将那只手向我伸来,泛着死灰色的手掌狰狞地在我视野中晃动。
“这四面八方能烧的东西都烧完了。别嫌弃啊,吃生的也能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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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哀鸿遍野(3)
我转身便跑,逃出窑洞外,仰头看着冷漠的太阳。这阳光为何没有一点温暖?闭起眼,握紧拳,对着那阴冷的太阳大声叫喊。为什么要让我亲眼见到这些?泪水模糊视线,摇摇晃晃之际,双肩被扶住。虚弱地转头,看到同样泪流满面的罗什。
“艾晴,你先回去。”他吸着鼻子,颤抖着身体,嘴角哆嗦,“别再看了……”
我盯着他布满悲悯的脸,稍微觉出了些暖意。终于回过神,死死抓着他的手臂,哭泣着哀求:“是我不好,我早该想到会是这种情形。你跟我一起走,不要再看到这些了……”
“艾晴,你早就知道这结果,是吗?”
我抽泣着,喃喃念出那句折磨了我三个多月的记载:“时谷价踊贵,斗值五百,人相食,死者大半。”狠狠咽一下嗓子,紧握拳头指甲掐进肉中,只有让疼痛带来几分清醒,才有勇气继续说下去,“罗什,这场灾难对我们而言,已是惨痛至极,历尽千难才存活下来。但在浩如烟海的史书中,却只有这短短十六字记载!为何饥荒,何时开始何时结束,何处受灾最重,灾情如何,死了多少人,都没提到。因为这样的灾祸,在中原大地随处可见,不足为奇!”
我猛吸一口气,身体如同打摆子一样,寒气直逼周身,声音颤抖:“可我不敢告诉你,我不想让你提早知道这残忍的结局。‘人相食,死者大半’,这不是唯一一次,这样的惨况在凉州还会再发生,甚至更惨烈。我枉为未来之人,除了知道一星半点的结局,什么都无力改变。可我尽力了,真的已经尽力了……”
“艾晴……”他用力搂住我,头埋入我的颈间,泪沿着我的脖子滑落,“你比罗什受了更多苦……以后不要这样憋在心里,不要自己一个人忍受知道一切的痛苦。我们是夫妻,你告诉我。无论是怎样的艰难险阻,我们一起承担。”
泪水滴到他肩上,融进半旧的僧袍。正要说话,突然看见一只瘦得如同枯枝一般的手向上伸,抓住了罗什的衣角。罗什一惊,急忙拉我到身后。一个奄奄一息只剩骨头的男人,已经看不出岁数,爬到我们脚下,费力地仰头,用微弱的声音说:“法师,俺快死了……能给俺念经超度吗?您给俺多念点经,多积点德。好让俺下一世去吃得饱的地方,每天有白面馒头吃,多好啊……”
拉着罗什衣角的手无力地垂下,罗什忙将他翻过身,手探到鼻下,已经没气息了。罗什偏过头,眉目拢起,满是不忍。闭一闭眼,深吸口气,盘腿在他身边喃喃地念起经文。他半闭星眸,虔诚地为这个不知姓名的人祈祷。梵文经唱顺着初春寒风在凄冷的阳光下飘散开,传入整面山坡的窑洞内。
最底层的窑洞里走出了人,互相搀扶着,向罗什围过来。上面山坡的窑洞里也有人陆陆续续走出,缓慢地往这里聚。罗什清瘦的身体在阳光照耀下如同出现了菩萨的背光。喃喃念着经文的他,此刻是如此神圣,浑身散发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圣洁光芒。仿佛有股强大的向心力,吸引着劫后余生的人们皈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