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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里,它唯一依恋的人是被称为少奶奶的玉儿,只有玉儿才爱它,别的人,包括老财主和他的儿女们,都是轻蔑地叫它杂种,或者狗东西,至于大奶奶和二奶奶,简直恨死了它,特别是那个如河水漫过堤岸一样丰满的二奶奶,只要玉儿不在,见到它就踢。然而,它依恋的人并没有走出大院来找它,倒是有几个手持火药枪的家丁,气势汹汹地朝这边走来。老黄敏捷地躲进河岸七八米高处的丛林里。几个家丁来巡视了一番,没发现什么,就打了转身。
老黄躲在林中,经受着蚊虫的叮咬和孤独的折磨。它盼望少奶奶出来唤它,可直到天黑透了,也不见少奶奶的身影,它也就不敢回去了。到了后半夜,老黄借朦胧的月光,看到一队人马到了河边。夜风吹来,老黄从这队人马中闻到了少奶奶的气味!它想冲过去,但是,还有那么多人,而且它也根本没看到少奶奶,因此只是紧张地注视着。没过一会儿,河水被一声闷响撕裂开。河水感到了疼痛。这疼痛传到老黄身上来了,也传到河对岸的宿鸟身上去了,它们发出嘎——嘎——的怪叫声。老黄知道那是一种黑色的水鸟,它跟少奶奶去河边散心的时候,经常能看到那种水鸟盘旋在河流上空,像执意从水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入夜之后,它们都歇在对岸。它们不敢到这边来,这边富贵逼人,还有随时上膛的猎枪。水鸟的叫声在幽黑的河面上流淌,淌出老远才湮灭于寂静之中。一群人撤退了。老黄再没能从干燥的夜风里闻到少奶奶的气味,但它从水里闻到了。少奶奶的气味被水打湿了!
玉儿被扔进了河里。老财主听说狗咬病跟狂犬病差不多,心想这病一定是传染的,就把少奶奶沉了河。在往少奶奶嘴里塞毛巾身上绑石头的时候,老财主哭得一塌糊涂。
老黄不知道这些事,但它知道少奶奶这个娇娇小小的人已经不存在了。少奶奶不在,它就更不可能回到那个大院里去了。
它成了一条野狗,在山上游荡。大概是为了远离危险,它越爬越高,竟然在一个秋天的早上到了茅桠子村口。那天清早雾气蒙蒙,陈德明去村口的井边挑水,看到了老黄,他还以为是邻村的狗呢,没有理会它,可他挑上水桶回转的时候,发现这条狗始终跟着他。自从离开财主家,陈德明是老黄碰到的第一个人,它必须跟紧这个人,它是狗,狗不跟定一个人,怎么能叫狗呢?陈德明心里涌起一阵窃喜,他深信“狗走旺家门”的老话,于是把桶放下来,坐在扁担上抽烟,观察狗的反应。狗站在离他两米远的地方,轻轻地、带着乞求地摇尾巴。狗跟狗摇尾巴,是表示和解,表示我们从此可以成为朋友,狗跟人摇尾巴,是讨好。一条陌生的狗,一个陌生的人,陌生人手里又没食物,它有什么需要讨好的呢?这只能证明它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陈德明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火光把晨雾烧得滋滋作响,随后,他以近乎庄严的声音说,老黄,你要是天生是我家的狗,就过来拱拱我的脚尖。他把一只脚伸了出去,将大脚趾从破了洞的鞋尖上翘出来。狗毫不迟疑,用它带着露珠和惆怅的嘴,拱了拱陈德明那根跷出来的脚趾。陈德明又叫了声,老黄!这回不是庄严的口气了,而是又亲切又激动。
这样,老黄就跟陈德明回家了。它是多么喜欢老黄这个称呼啊。以前的少奶奶不叫它老黄,少奶奶叫它乖儿。“乖儿”听起来也很不错,但它到底不如“老黄”来得气派,来得平等,它的年岁和个头还那么小呢,新主人就叫它老黄了!叫它乖儿的人,把它爱在宠物的分上,叫它老黄的人,把它爱在朋友的分上。
老黄不仅喜欢新的名字,还喜欢新的家。以前的那个家,虽然吃得很精细,睡得很豪华,但总有那么多规矩,那么多顾忌,现在,它吃的是粗糠剩水,却没有约束。自它到陈家的第一天,狗窝就设在门槛底下,石臼做的狗槽就放在旁边,靠着一根梁柱。它就在这里开始了新的生活。这是一种与本性靠近的生活。狗这种动物,与人类一样古老,与土地一样忠实,朴素的外表之下隐藏着一颗报恩的心。老黄跟老主人特别亲近,老主人进山走远路,它就跟着,做他的随从和保镖,老主人不出门,它就去田野间纵情奔跑,和别的狗一样,成为了山野田垄间自由的精灵……
那是多好的春天啊!——此时此刻,老黄嘴里叼着它的孩子,充满激情地回忆往事。老主人收留它之后,它过了那年秋天的最后一月,又过了一个天裂地坼的严冬,紧接着,老君山上第一个真正的春天就朝它敞开了胸怀。山上的春天是从光开始的,清早醒来,突然发现天地间亮了一层,不是太阳光照出的亮,而是大地和天空被一只神秘的手擦洗过了。这时候,蛰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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