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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人物关系、打扮、饮食、建筑之类的细节,都纤毫必现。但是当你把这个很实很实的作品读完之后,你却发现它是空的。要是有人问你它写了什么,你简直不知如何说。所以,《红楼梦》只能意会,它很宽,说不出来。它是真正把写实和混沌结合得完美无缺的一部巨著。在当代,我以为最成功的长篇之一就是《废都》,它有点意思了。虽然我对贾平凹的语言一直有所保留,但是,《废都》是一部杰作。说起《平原》,我又何尝不想把《平原》写得更混沌一些,但是,它写实的任务实在是太重了,我又不愿意写得太长,兼顾起来实在是麻烦。这一点不写作的人是很难体会的。就篇幅而言,《地球上的王家庄》在这个地方做得似乎更好一些。
张:《地球上的王家庄》是篇佳作,可惜有评论家把它读成了“*”时代人的愚昧。它好就好在表现了乡村世界那种奇异的想象力,那种惶惑,那种奇思怪想。它打开了一个没有模式的丰富无边的世界。《玉秀》、《玉秧》有模式,《平原》没有。但在今天,评论家已习惯于用专制与反专制的政治权力模式去解读所有“*”背景的作品,譬如《玉米》里的权力本是文化意义上的权力而未必是政治专制,但仍有人说王连方、彭国梁、郭国兴三个男人反映了虚幻的革命话语的*与专制。我不知道您对这类模式化的解释如何接受?
毕:批评家对作品的解读我不作评论。这是他的权力,他得出这样的结论有他的理由,我们没有理由去反对人家的一个看法。这是一。第二就是,千万不要以为原作者就有与生俱有的权威性,原作者在解读作品的时候,他没有特权。
张:另外,您曾表示非常希望做一个现实主义作家。您对现实主义的感受和理解可能与“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有较大差异吧?
毕:我理解的现实主义就两个词:关注和情怀。就我们受过现代派文学洗礼的作家来讲,重新回到恩格斯所谓的“现实主义”基本上不可能。《玉米》也好,《平原》也好,它是高度现实的作品,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作品。它们的时空切换哪里还有一点传统“现实主义”的影子?它们的叙述自由得多,视角差不多全是主观的。《玉米》和《平原》最让我得意的地方就在于,它是标准的现代主义的作品,但是,几乎没有痕迹了。还有一点,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描写的比例远大于叙事,但《玉米》也好,《平原》也好,几乎没有描写,全部是叙事。所以,拿传统的现实主义标准来衡量我的作品,我想我是不及格的。然而,意义也许就在这里。我指的关注是一种精神向度,对某一事物有所关注,坚决不让自己游移。福楼拜说过,要想使一个东西有意义,必须久久地盯着它。我以为,这才是现实主义的要义。简单地说,我所理解的“现实主义”,就是一颗“在一起”的心。别的都不重要。
毕飞宇(7)
张:这是两种知识谱系的不同。譬如玉米,依照传统的描写,她要么被启蒙界定为愚昧的国民,要么被革命描绘成革命新人。她的背后有一套知识谱系。您的“现实主义”恰是要抛掉这些强行喂给我们的知识,要“回到海拔零度”,从零开始。这里关涉着*十年代以后的文学变局。以前文学是依靠启蒙或革命的真理而写作的,都强调历史规律,故事结构讲究矛盾,人物讲究本质,写小说是要宣传革命与解放的道理。但现在这种历史真理崩溃了。没有了历史,我们又该如何写作呢?您的“现实主义”应该是对此新局面的有效应对。
毕:这个话题容易让人联想起福山的“历史终结论”。这个说起来大了。我们往简单的地方说吧,只要现实不能让我的内心平静,我的“现实”写作也许就不会终止。
张:这包含了您的创作价值,《平原》让人看得更清楚。现在它还有待评价,但我以为它是一部“突围”之作。怎么讲呢?像刚才讲的,以前我们从五四时期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的文学,都是依靠历史写作的。这一模式源于黑格尔和*。80年代以后“先锋”、“新写实”、“新历史”则是以反抗该模式为特点,问题是反抗本身也成为模式。这是一个悖论。包括您的早期作品,也在此悖论之中。但是,真实的生活总是比模式更宽广,更丰富,更为深邃博大。《玉米》尚有模式的痕迹,但它的语言弹性与节奏使此局限不明显。《平原》则是对黑格尔或*模式以及反黑格尔反*模式的一次脚踏实地的“突围”。当然,您自己未必这样认为。
毕:谢谢你对《平原》给予这样一个积极的评价。与此同时,我也想把我的想法告诉你。写《青衣》的时候,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