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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街上熙来攘往的穿西装而不戴领花领带的男人,也属于“羞怯爱美型”范畴。我即是其中一分子。不是吹的,本人领带有七八条之多,而且一条比一条来劲,但我只在郊游时扎过三两次,平素日在办公室便放纵着脖子。
老实说,穿西服漂亮,穿西服扎领带更漂亮。但大家对这个“更漂亮”就有点犹豫了。哥儿几个聚在一起,各色西服潇洒无比,只是衬衣领下空空荡荡,就像一幅幅忘盖朱印的水墨画。好在彼此都不遗憾,偶尔谁解释一句,“还是不系那玩艺儿好,舒服、随便”,准保附和声鹊起。其实心里都明白,不戴领带是因为不好意思戴。
推而广之,我们“羞怯爱美型”的阵营大着呢。四顾无人才敢对镜拢一拢发式的小伙子;假装回头找人实则偷看漂亮异性的独行客;中文羞于出口便用外语呢喃“我爱你”的情侣;爱说也会说普通话但碰上熟人便慌忙重操乡音的学生娃;练罢太极拳又向往迪斯科但脸红心跳迟迟不敢上场的老大娘……大体上都是我们这一伙儿的。
我们美得有限,美得拘谨,甚至美得心虚,美得警惕,仿佛不是在美,而是在随地吐痰,排队加塞儿,骑车带人,装病请假,总之,像在做一件不甚体面的事情。我们从心里羡慕和尊敬十指艳艳的女孩子,领带飘飘的小伙子。惭愧的是,我们总与这些美的先锋保持一段距离。一有风吹草动,我们麻利儿缩回传统的老壳子里。
老壳子呆惯了,宁静,温暖,安全,只是缺乏点魅力,不迷人。于是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红”来。缩缩探探,探探缩缩,“一点红”渐多,胆子渐大,这时,就有更漂亮,更需要勇气的东西向我们发出诱惑的微笑了。
只向老人鞠躬
新民晚报
彭瑞高
老人颤巍巍地站定,昂起头叫:81号603——王莲——电话——她的声音衰老而沙哑。她每叫一遍都要停一下喘口气,然后再叫:81号603—王莲—电话—要叫好几遍,那个女子才会推开窗,用尖喉咙叫:“好了好了不要叫了不要叫了来了来了!”她正当秀美年华,天天浓施粉黛。每次老阿姨要叫好几遍她才有回音。不知是楼高听不见呢,还是夜生活使她常常沉睡懒起。
如果叫三五遍没有回音,老阿姨就会叹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一步爬上三楼、四楼或五楼。她去敲门。再不行,就把传呼单塞在门缝里,再一步三停地,喘息着走下楼去。
老阿姨70岁了。居委叫她休息,她不肯休息。她坚持要喊传呼电话,她甚至怕居委另外叫人来顶替她。她说这样可以赚点钱,贴补贴补家用。
风也站在这里,雨也站在这里。永远不变的,是树下一件黄色的上衣。
他也70多岁了。在十字路口的这棵树下,一站就是三四年。他对我说,他本来喜欢喝喝茶,现在连茶也不敢喝了。虽然路边可以放一只茶杯,但喝多了就要跑厕所,就要离岗,就要吃批评。他宁可一步不移守在这里。红灯亮了,就举起小旗子,把骑自行车的男男女女拦在线后;绿灯亮了,就鼓起气来吹一声长哨,表示可以通行。
寒冬站在这里,炎夏也站在这里。越变越黑的,是他的一张老脸。我说:老伯伯,你可以回去享清福了。他苦笑一下说:守在这里多少有点收入,赚个香烟钱吧。
到处是老人。到处是辛勤劳动着的老年人。身体佝偻,满脸倦容,目光浑浊,老态龙钟。但是他们从没有回家去休息的意思。相反,怕别人说他们笨拙,愈发要显出另一种殷勤与忙乱。
你该记得看自行车、卖茶叶蛋老太太散乱的白发,你该记得磨剪刀、收废品老伯伯污秽的双手,你该记得卖葱姜、刮鱼鳞老太太冬天早晨的抖瑟,你该记得拉力车、卖棒冰老伯伯夏天背上的盐花……在一个金钱支配着生活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追求自主。
他们苦斗了一生,累枯了血脉。岁月更迭,不变的是劳动。劳动成了惯性,成了他们生活实实在在的含义,成了他们与这个世界对话的资本。没有劳动,他们便觉得生命成了空壳,没有收入,他们便觉得躯体抽去了脊骨。
创造了家庭,创造了子女,创造了一切,在白发飘雪的今天,反而更怕失去劳动,反而要更加辛勤地劳动!
营养富足的孩子,英俊漂亮的青年,油光满面的壮士,饱经风霜的老人;我只向老人鞠躬。
风度翩翩的哥儿,浓妆艳抹的女郎,挥金如土的新贵,佝偻干瘪的老人;我只向老人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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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太经济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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