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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觅食的老家贼们叽叽喳喳地飞回来了,钻进了房檐下头的窝。我围着线围脖,戴着线帽子,穿得暖暖和和,站在影壁前感受着傍晚的美好,在看老家贼们回家的同时更想看的是老七如何下台,也就是这出光屁眼子的戏如何收场。
掌灯的时候,父亲穿着大衣要出门,母亲问父亲到哪儿去,父亲说上吉祥听戏,吉祥上演程艳秋的《三击掌》。我说我也要看《三击掌》,父亲就拉上了我一块儿往外走,走过老七身边,父亲不屑地哼了一声,我也学着父亲哼了一声。
事后我才知道,父亲的离去是给了老七一个面子,父亲前脚走出家门,老七后脚就像兔子一样逃回后院,动作之敏捷,之快,一反他黏稠的性情,用看门老张的话说是“一道白光,倏乎不见”,可惜这样的精彩我没有看到。
《三击掌》是我爱看的一出戏,戏里头花枝招展的王宝钏会在台上当众脱衣裳,我对脱衣裳向来有兴趣,母亲给我缝了个“小布人儿”,那个“布人儿”的裙子,一天能让我穿脱三四遍。“小布人儿”的裙子脱下以后是个光溜溜的布包,包上缝着丑陋的胳膊腿,“布人儿”的胳膊和腿一样粗细,鼻子眼是母亲让老三拿毛笔画上去的,是真正的死眉瞪眼,假模假式。《三击掌》的王宝钏美丽而灵动,跟我的“布人儿”不能同日而语,王宝钏绝不是简单的“小布人儿”,人家是边脱边唱,脱了身上嫩粉的长衫里头还有一件淡青的,下头也有裙子,不是光光的两条腿。我想王宝钏如果继续脱下去,淡青的里头还会有鹅黄、水绿、妍红、姹紫,无穷无尽……
父亲没领着我去看什么《三击掌》,而是三拐两绕地来到了北新桥箍筲胡同的王阿玛家。王阿玛叫王国甫,外人叫他王三爷,父亲叫他“FOX”。我问过父亲王阿玛为什么是“FOX”,父亲说“FOX”是“狐狸”,他们的同学都管王阿玛叫“FOX”,王阿玛善于变化,在球场上踢中锋,狐狸似的狡猾,变化莫测的球技把对方整得眼花缭乱。父亲和王阿玛是日本东京帝国大学的同学,两个人都是带着大清的长辫子出去留学的,用现在的话说应该是公派出国,王阿玛学的是经济理财学科,我父亲学的是古典讲习学科,不在一个教室上课却在一个寝室住宿,属于莫逆之交。而我之所以能记得王阿玛叫王国甫,是因为“国甫”和“果脯”同音,一看见王国甫就想起绿青果、红海棠、黄蜜枣、白瓜条那些鲜艳无比的蜜饯来。也的确,王阿玛的家里老存有果脯,那些果脯放在一个白玻璃瓶子里,瓶子的形状是个硕大的苹果,这个玻璃苹果是王阿玛的儿子王利民从国外带回来的,捷克出产,十分漂亮。
王阿玛家的院子里有西洋式的喷水池也有中国式的金鱼缸,屋里有楠木太师椅也有意大利皮沙发,给人的感觉是中西合璧,舒服无比,却又不伦不类。
一到王家,父亲就像礼物一样把我交给王太太,王太太坐在轮椅上,会惊喜地搂过我说,丫儿又长高了。
王太太长得很漂亮,六十多了还是很精彩,抹着红唇,描着眉毛,烫着头发,戴着亮闪闪的耳坠子,比我的母亲时尚。母亲说王太太是游历过外洋的,外国话说得顺溜,不打磕绊,非一般京城老娘们儿能比。我特别欣赏王太太那曳地的长裙和身上那条光影闪烁的披肩,那披肩来自法国,是王利民送给他妈的礼物。我就想,这个王利民很是有眼光,他知道什么好看什么不好看,知道该给女人送什么样的东西,不似我的父亲,下了一趟南洋,给我母亲带回一盒子吕宋烟,而我母亲根本就不抽烟,结果还是照顾了他自己。王太太的披肩柔软细腻,有精美的绣花,沉重的流苏,我将披肩抓在手里,爱抚地摩挲,毫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妒忌。王太太说,丫丫要是喜欢将来我就把它送给丫丫。
我问将来是什么时候,王太太说就是她死的时候。我当然不好意思问王太太什么时候死,不过我知道,王太太膝下无儿无女,这条披肩她不给我也没人可给,包括她的亮耳坠子和玻璃苹果,将来肯定都是我的。
父亲不让我在王太太跟前提她儿子的话,王家避讳这个话题。
但是我希望,将来我也能有一个王利民一样的儿子。
王太太只能关照我,王家真正陪我玩的是他们家的洋狗瑞伯,瑞伯是只尖嘴大狗,搁现在的话叫苏格兰牧羊犬,简称“苏牧”,依王太太的话说,瑞伯是她的老儿子,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懂。瑞伯有些小心眼,看见王太太抱我就很不高兴,使劲往王太太怀里拱,还拿后腿踹我。背过王太太它就朝我龇牙,喉咙里呜噜呜噜的,非常不友好。我对这个长毛的“小儿子”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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