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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他桌子上面向着他,他只是隐隐约约地、梦幻似地感到他的存在,尽管他跟右
边的女人讲俄国话时,大夫曾多次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时,那些青年姑娘——也
就是妙龄女郎玛鲁莎和喝酸牛奶的瘦个儿——谦卑而羞怯地在他面前低下头来。不
消说,汉斯·卡斯托尔普的举止也很得体。他默不作声,因为他的舌头不听指挥,
他只是循规蹈矩地挥动着刀叉。当表哥向他点头示意要他离席时,他就站起身来,
冒冒失失地向同桌人欠了欠身,一步一拐跟在约阿希姆后面出去了。
“咱们什么时候再躺下来休息啊?”他离开屋子时问。 “照我看,这是这儿最妙
的事了。我恨不得再躺在那张顶呱呱的卧椅上。咱们再多多散一会儿步吧?”
多余的话
“不,”约阿希姆说, “我不允许走得很远。近来,我空时经常下山稍稍走动,
穿过村庄,有时一直走到高地。那边有店铺,人也多,可以买些需要的东西。午饭
以前咱们还可以再躺上一小时,以后一直可躺到四点钟。你放心吧。”
他们在明媚的阳光下沿着车道下山。经过小溪和羊肠小道,右边山脊的各个峰
谷就俨然在望,什么“小仙霞峰”啦,“绿塔峰”啦,“村山”啦,约阿希姆都能一
一说出它们的名字。那边高起的地方,是达沃斯村筑有围墙的墓地,约阿希姆也用
手杖指点给他看。这时他们走上大路,这条大路比谷底高出一层楼房,沿着梯层式
的山坡一直伸向前方。
至于村庄,却没有什么值得说的,只是徒有其名而已。疗养街吞并了这儿的土
地,它一直向山谷的入口方向发展,以至称之为“村庄”的整个居住区域已不知不
觉地消失,与名为“达沃斯高地”的这块土地合而为一。大路两侧有许多饭店和供
膳食的公寓,设备上都有遮蔽阳光的游廊、阳台和卧房,还有供出租的私人住宅。
附近各处都有新的建筑物,有时也在兴建新屋,大路上可以眺望山谷里一片草原的
景色……
汉斯·卡斯托尔普为了追求他日常所爱好的生活刺激,又燃起了一支雪茄烟。
也许是他刚才喝过啤酒的缘故,此刻他居然不时闻到渴念已久的雪茄烟香气,感到
说不出的喜悦。当然,香气闻到的次数不那么多,香味也不那么浓。只有当他振作
起精神,才能感知这种喜悦,而可厌的皮革气味还依稀存在,远远没有散去。他感
到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无法再少许享受这份清福。他觉得这种享受格格不入,或者
可望而不可即,终于慵倦而不胜厌恶地把烟头一扔了事。尽管他有些昏昏沉沉,却
仍感到礼仪上有必要找些话题聊聊,因此他想起刚才同约阿希姆关于“时间”的一
席出色的谈话。只是他对“一连串问题”已忘得一干二净, “时间”的概念在他的头
脑里已荡然无存。于是他开始谈谈身体方面的一些事儿,而且谈得十分古怪。
“那么你什么时候再量体温呢,”他问。 “饭后吗?那好。这正是机体活动最旺盛
的当口。情况准是这样。贝伦斯叫我也量量体温,这也许只是开开玩笑罢了。为了
这个,塞塔姆布里尼笑得前仰后合。这简直无聊透顶。我连一支体温表也没有呢。”
“哦,”约阿希姆说, “这倒没有关系,你只要买一支就行了。这儿到处都买得到体
温表,几乎每家店里都有。”
“可干嘛要买呢?我只觉得躺着休息才有味儿。这个我愿意做。但对一个客人来
说,量体温委实太过分了,还是留待这儿山上的人们去受用吧。要是我能知道,”他
继续说,说时像一个热恋中的人把双手按住胸口,“我的心一直跳个不停究竟是什么
缘故,那就好了。这真叫我不安,我对这个问题已考虑了好久。你知道,只要一个
人遇到意外高兴的事,或者害怕什么——一句话,在他情绪激动的当口,他的心就
会怦怦跳起来,可不是么?不过要是一个人的心莫名其妙地、也可说是身不由主地跳
起来,你得知道,那真叫人心寒哪。心跳时,身体仿佛和灵魂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