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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事了。一个人跟命过不去只能自己吃亏。”小兰仙说:“妈,没事了。”母亲摇头,忍着泪:“你知道什么呢?”
勇哥了断恩怨,开始了新生。因为劳教过,他找不到好工作,索性跟劳教所里认识的狐朋狗友联系,开始做买卖。广东进货,上海卖。母亲初始拼命拦,总哭求:“你可不要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啊!你是被冤枉进去的,你出来还得做好人啊!”勇哥不耐烦,每每把小兰仙叫过来,插科打诨。母亲总对小兰仙格外在意,一走神,勇哥便溜了。
接下去的几年是小兰仙家创业的年份。当年还不提创业,叫摆地摊,后来叫下海,再后来才叫创业。弟弟力读书方面也没能光宗耀祖,那个年头被耽误才是正常的,力正好在勇哥劳教那年参加工作,城里领导考虑民意,特殊处理,意外地分到工商口,算是不错的差事。勇哥开始做生意,弟弟一直帮忙,最后索性辞职一起做。没过几年,流行的家用电器四大件备全两套,兄弟俩同日结婚,热闹非凡,在家门外空地并延伸到弄堂里,一共摆了几十桌酒席。
小兰仙照例负责后事,忙得团团转。一对新娘子都烫了头发,涂了口红,抹了香水,小兰仙看着新人美丽,乐得直傻笑。母亲过来拍了她一下:“傻笑什么!快点到厨房给大师傅打下手去!”小兰仙舍不得走,指着新娘子说:“妈,她们烫了头发,真好看!”
第二天,秦阿姨又到小兰仙家串门。她是特意回来参加喜宴的。母亲劳累了几周,斜靠在床上,秦阿姨说:“靠着别动,这下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唉,两个儿媳都不错,我总算有交代了。”
“你一个人不容易。”
“不容易。”母亲长叹之后,侧头望见小兰仙从厨房里端出热茶来,又是另一种叹气,“就是这个姑娘了。有时想想,嫁不出去一辈子跟我算了……”
“你这话说的,你还能跟她一辈子?再说她也没什么大毛病,城里人嘴刁,胡说。”秦阿姨接过热茶,又放到小床头柜上,对着小兰仙笑着说:“小兰仙其实挺聪明的,你看她那次烫头发,没人教,竟烫得像模像样的!”
妯娌关系倒好,都喜欢让小兰仙出主意打扮。视野开阔了,笑说小兰仙这种傻一点的人,才会在某些方面出奇的富有才能,或许是不受外界干扰,一门心思爱美就有了奇才。
再过几年,彩电、双门冰箱流行的时候,小兰仙也结了婚。对方是邻县的一个瞎子,在福利厂里做个小管事,很会过日子,颇积了点钱,还跟人合伙做生意。勇哥在生意上有接触,看中了便做了主。瞎子打听到小兰仙过去出过事,有些犹豫。勇哥便报出了数目可观的陪嫁,又展望了结成亲家后生意上的前景。瞎子心里一亮,笑说:“都说小兰仙天仙般的漂亮,我怎么会说不呢?”
小兰仙婚后社会上正流行买私房,钱少的就买老公房,母亲做主把老公房卖了,彻底脱离过去。买家当然也不全盘接收过去,再从荷包里挤些钱,非但把自来水管正式通上水,还装备齐全各式现代化家居的管道,如抽水马桶。故地重游,某些先行的老公房换了蓝绿的铝合金门窗,有些还装了空调,各种线路与管道把简单的生活插得琐屑而繁复。小兰仙有钱,陪嫁之一就是繁华地段一套全新公寓,原木地板,吊顶天花板,甚至还有台立式钢琴,这倒是勇哥的孩子淘汰下来的。
小兰仙不久便生了个女儿,人人都说漂亮。不瞎,也不傻。小兰仙曾帮哥哥在摊位上打点,算账算不清楚,但能看小偷,尤其是招牌似的笑容,知情的不知情的都觉得受用。再过几年,我在美国终于混到了绿卡,回乡探亲,特意去据说是兄弟俩跟瞎子合伙开张的超市。超市很现代,开放式大厅,十来个收款台,到处是鲜艳的红颜色,五花八门的促销。这热闹的超市只有一小块清静的角落,大门边围了一小圈供销社式的柜台,坐了两个女子。年轻的正操着外地口音推销鱼肝油,年纪稍长的只顾背着身子照镜子。超市里帮忙的小姐们大多染了发,黄的绿的还有红黄蓝一起来的,都说去年最流行染发,但她并未染发,一头清亮的黑,参差地披在肩头。女人有自己的喜好标准,并不随潮流浮动。是这一头黑发止住了我的步伐,我站在那里,等着女人终于放下镜子,回身对我明媚一笑。她已入中年,却依然是少女般的清纯,生活的琐碎顺着她的微笑纷纷坠落,时代的纷乱到了女人笑容的圆周内便偃旗息鼓。她的笑没有过去,也不需要将来,没有欲求,也不在乎拥有,唯剩淡淡的、现时的喜乐。我已记不清小兰仙的具体长相,但我认定她就是小兰仙——说不清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