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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将方才所书细细用纸镇镇好,从书案边迎了过来,眼中笑意吟吟。
一开口,没有寒暄亦没有客套,只是淡笑着询问:“来了多久?”声音略略低哑,却不再咳嗽,不知是缓和过来了,还是被强自隐忍住了。
白沐知道这人心中素来考量极深,便不隐瞒:“傍黑来的,看见里面有人,就等了等。”
苏清晗取过巾帕擦了手,点头笑笑,示意白沐至内室桌边坐下。一边就手执起盘中的茶壶,又拿起两只茶盏放于桌面,缓缓倒水。
白沐想起莫篱关于苏清晗眼疾的一番言语,便细细打量那人气色,尤其是……眼睛。
看他依旧温润有礼却略显雾霭的眉目,玉白温雅又带上了七分疲态的面色……多看一刻,还如幼时药谷初见一般的风姿如画可亲可敬……只是过了这许多年岁,既已身处庙堂,自当忧思过重,被俗世拖累,磨平了幼时的鲜活灵动色彩,像一副被放置高阁的山水墨色,任你珍之藏之,也阻挡不了笔触墨痕的消磨浅淡,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消解……
白沐心中感慨纷纭,直到两滴水顺着桌边滴至下袍。
白沐抬头看时,便见苏清晗移开了手中的茶壶,另取过一只茶盏,估测着时间重又蓄水。
茶盏开口大,盏底却厚,蓄水就浅。杯中水满,苏清晗却似并未察觉。
茶水满溢,便有不少溢出桌面,顺着桌沿滴答下坠。
……原来果如莫篱所言,苏大哥的眼睛,竟不能如常人一般在夜里正常视物了。
虽然白沐早已有所准备,却仍旧觉得突然,心中微恸,忍不住出言提醒:“苏大哥,水满了。”
苏清晗闻言一怔,壶中茶水漾出数滴,泼洒在纤长干净墨香入骨的手上,所过之处,一片被烫伤似的红。
他收回了手,笑道:“倒叫小白见笑了,这几日大概是过于疲累,眼睛不大好使了……”
大概是夜深容易动情,白沐一时觉得心中锥刺,起身燃亮几支蜡烛,又找过灯笼纸罩将跳跃烛火细细罩住,才回身抚慰道:“也可能是房中灯火昏暗的缘故。苏大哥,烛火跳跃伤眼,若要提笔写字,还是罩住的好。”
苏清晗含笑颔首。
白沐略觉心思平复,才回身走近道:“苏大哥,我来给你把把脉。”
白沐从未想过一个人脉息脉象变化可以如此之快。
月前为苏清晗诊脉,初次诊时因为时短,不好确认,二次诊时未能诊出分毫异象。不想此次诊出了异象,却是迟了。那人脉象凝涩沉滞,节律纷杂,是气机梗阻损滞之象。比之幼时急促零乱略略显快的脉象,明显是毒入心肺已至血液的征兆,这样的脉象时间稍久,莫说是眼睛,就连……
白沐心中又急又乱,拿过一盏烛火,细细查看苏清晗面色和眼底的细微变化。
又伸手替他按捏睛明,攒竹,承泣,鱼腰等穴,折腾半天,无果。白沐不肯死心,拉过苏清晗手臂听脉断诊反复确认,却并没有得出与之前不同的结论,一时就着弯腰站立的姿势反复思量入了神,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骤然病变从何而至。
脑中的念头一个个不断浮出又一个个被推翻否决,从未经历过的挫败和烦乱感渐渐汇集。
正此时,突觉手中一空,原来是苏清晗起了身,抽出手去。
白沐不明所以,呆呆抬头看他,一不小心,便跌落座椅。
便见那人起身绕至近前,俯身轻轻定住自己下颌。鼻间传来一阵入骨墨香,融了人体的暖意,愈显别致风雅,眼前是个淡泊和雅的笑,熟悉之极。
像是暗夜初静,林间晚花次第绽放。
又像是一幅山水墨色铺排晕染开来,渐渐细致生动,变成了淡淡的工笔精描。
第12章 兰之九畹(二)
烛火下的身影被延伸拉长,渐渐覆盖住白沐全身。那人俯身趋近,清雅的五官在烛火的掩映下反添出几分真切,似玉树一簇,难敛琼华。
一股莫名的压力从白沐心间冉冉而生。
就如幼时被这人推入寒潭,水压盖顶,微弱的光线随着漫过发顶的潭水一寸寸消散,最终趋至沉黑。浓重的黑暗和闭塞的静寂使人发慌,冰彻的水流便趁机铺天盖地无处不入,先入口鼻,又至心肺,刺骨的寒水从四周挤压躯体,一寸寸地,似乎要绞断浑身经脉……
十几年前的如画眉目突然和眼前清雅淡泊的面容一一相叠映合,烛火下形成的阴影,就如黑暗沉寂中不断汇聚的寒潭水一般,让人有些胸闷,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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